次日天明,苛启只身前来叫门。其时藤堂鹤跟龙琳正要出门,听声急忙把他迎进一楼。
“我来通知你,新工作下来了,教主夫人亲自出面,给你安排了个串门的差事,我这就带你过去报道,不用扫大街了。”
串门?藤堂鹤听过这工作,这归通灵教内一个叫四季堂的组织管理。无论春夏秋冬,岛上的住户都需要驱湿取暖,少不了木炭,煤和灯油一类的易燃之物。四季堂就专门负责挨家挨户配送,因为防火工作很严,每家送得都很少,柴火煤油都只够一天使用,但四季堂天天上门补充,倒不会出现短缺的现象。
想着看了龙琳一眼,藤堂鹤笑道:“听说这个工作很轻松,倒要好好谢谢狄大姐了。”
“嘿,都叫上大姐了?我们夫人心地虽好,对男人却一向冷淡,但跟老弟居然如此亲近,还亲自替你出面,真是,老弟是有福之人哪。”
“二哥别给我贴金了,只是我运气好,沾了你和大哥的光,不然大姐哪会理我?”“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了,去食堂,咱们边吃边聊。”“好啊。”说着藤堂鹤冲龙琳使了个眼色,龙琳笑道:“我就不去了,一会要帮个姐们做些家务,还得留点肚子品尝人手艺呢。”“哦,那咱们改天聚。”
离开十四号,苛启有些兴奋地道:“这回定下来了,只要老弟不惹乱子,干到七八十岁没问题。那四季堂的顾家是我一手提上来的,绝不敢难为你。本来何令主还不同意,非要让老弟继续挑粪,可夫人一瞪眼,哈哈哈,听说何令主是老弟继父,因为你不同意令堂嫁他,惹得他很不高兴,所以他一直为难你,不知是真是假?”
藤堂鹤一皱眉:“是王老狠说的?”“这可是大事,他不说,我也得问哪。”
藤堂鹤想了想,笑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什么事?”“带我去西区看看麒麟。”苛启脚下一停:“西区?”
藤堂鹤故作兴奋地道:“这里可是通灵岛啊,是天底下奇珍异兽汇集最多的地方,上了岛不逛逛百兽园,见见传说中的麒麟,我不白来一趟吗。所以这个忙二哥一定得帮我,不能拒绝。”
苛启有些为难:“麒麟——其实没啥好看的,就是脖子挺老长,长得像鹿,没什么太特别。”他口中的麒麟就是现在的长颈鹿,明代时人们管当时的长颈鹿叫麒麟,并非神话中的那种动物。
”啊——?“藤堂鹤把失望极其夸张地表现出来:“我才刚开口,二哥就泼冷水呀。我知道西区是禁区,不许外人进入。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再说我去了也不干别的,就是看看,满足一下好奇心,由你陪在身边,你怕什么呀?”
“无故带外人进西区,不是坐三个月兽牢,就是挑三个月大粪,这大冷天的,哪个都不好受啊”
“咱们做好保密工作,不让外人看见还不行吗,不然的话,我会易容,我伪装一下可不可以?”
苛启眼中一亮:“易容?这个可以。”“二哥答应了?”
“……可以答应,但今天下午,你也得帮我做件事。”“什么事?”“去海边,帮我抓银鬼。”
藤堂鹤一怔,是自己上岛时遇到的那只白龟,想想那些海蛇,只得硬着头皮道:“行。”
二人约好时间,很快又分道扬镳,可藤堂鹤向银月6号才走出十几步,忽见对面跑来一名浑身火红的男童,伸臂拦住他道:“站住。”
藤堂鹤一笑:“干嘛?”“我渴了,不给喝的不让走。”“我也没有喝的呀,怎么给?”“叔叔骗人,你身上不是有血吗,给我们喝点血不行吗?”又一名浑身火红的女童从旁边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模样颇为可爱。
藤堂鹤把脸一沉:“胡说,你们是妖精不成,乱讲话也不怕被打屁股。”
第三名红衣男童从他背后出现,嘻嘻笑道:“我就说他小气,还客气什么,上啊?”说着向前一纵,竟一把抱住藤堂鹤的大腿,跟着张嘴咬下,开始吸血。
藤堂鹤又惊又痛,不禁怒道:“你干什么?”猛觉肩头一沉,竟有一名男童骑上来,用手臂紧紧勒住嘴巴,不让他讲话。
腿上剧痛无比,是真的在被吸血,藤堂鹤暗暗震怒,这是怎么回事?可还没挣脱肩上的男童,不知又从哪跑来三四红名衣小孩,搂腰的搂腰,抓手的抓手,竟然全都狠狠咬他身体,然后大口吸血。
这些小孩力气很大,又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根本就挣不脱,身体传来剧痛的同时又能明显感觉到血液外流,藤堂鹤真有些懵了,难道光天化日的,真碰上妖精不成?他开不了口,只能拼命挣扎,可越越挣扎力气越小,身上越重。几个小鬼如野生蜱虫,叮住肉就不撒口。
很快失血过多,藤堂鹤仰面摔倒,连意识都有些模糊:到底怎么回事,自己要死了吗,他们是谁?
“哎呀,他血里有脏东西。”骑在他脖上的男童忽然跳下来:“这是什么味儿啊,臭死了,呸呸呸。”说着一阵乱吐。与此同时其它几名孩童也发现不对,松开嘴冲地上吐起口水:“真的,他血不干净,好难喝,难喝死了,呸呸呸……”
藤堂鹤死里逃生,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惊恐地望着这些小鬼。“真可恶。”最先出现的男童非常生气,看了倒地者一眼,大声道:“我们下次还会找你的,你记住!”说完捡起块石子,狠狠扔过来。
“啊!”藤堂鹤被打中头部,疼得顿时发声。但抬头再看,面前空空荡荡,这些红衣小孩一个不剩,全都消失了。再一瞧自己,好端端站在路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
幻觉!刚才居然是幻觉!藤堂鹤有些莫名其妙,难道这几天休息不好,精神压力太大?想起刚才的场面,他一阵阵心悸,原地发了呆儿,急忙匆匆离开。
寒风四起,大浪滔天。
转眼到了下午。
藤堂鹤有些怕冷,奈何一会儿必须下水,不能多穿,因此站不多久就微微发抖,耳中满是裸露肌肤在低温下的哀嚎,可再看人家苛大队长,只有一条鲜红傲娇的紧身犊鼻裤,身上涂得花花绿绿,在海水中一动不动。他咧了咧嘴,不禁道:“还要等多久啊,那银鬼能来吗?”
“上回我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这回我加大了药力,应该用不多久,耐心。”
藤堂鹤在原地小跑几步,苦笑道:“你不冷吗,我站这一会儿都要被吹透了。你可真抗冻。”
苛启哈哈一笑:“这才哪到哪,等到了春节岛上举行冬泳大赛,一边下雪一边在海里游泳,那才叫爽,你还缺乏锻炼啊。”
藤堂鹤呵呵一笑,那种热血青年的作死赛事,自己可消受不起,现在只求那两只大王八快点出现,然后驯服了回去烤烤火。
由于准备充分,这回捣乱的海蛇没有出现,空旷的海边只有二人。但见冰冷的海水冲击下,苛启身上的涂料不住融解,快速渗入水中。
“来了。”苛启大叫一声,同时藤堂鹤亦发现目标,只见两只白色的大龟由远及近,好像两只银箭,忽又从海中一跃而起,同时扑向苛启。
藤堂鹤立刻下水,冰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一个冷战,但也顾不得难受,瞄准其中一只黑尾的家伙,狠狠打去一掌。两龟身体如雪,唯独小小的尾巴有黑有白,其中白尾就是此次的目标银鬼。藤堂鹤的任务乃是牵制黑尾,让苛启单独面对白尾,在不被打扰的情况下完成认主仪式。
那黑尾吃了一掌,虽然不痛不痒,但火气却飙升,扭头就向藤堂鹤咬来。后者不慌不忙,立刻将缠着厚厚牛皮的左臂迎上去。同时银鬼上下牙一合,也咬住了苛启缠满牛皮的左臂,跟着扭头就把人拖进海里。
藤堂鹤一惊,这家伙别把自己也拖进海里,这种温度下可坚持不了多久。好在黑尾没有这个打算,只是咬住他左臂拼命晃头,想像鳄鱼一般将其肢解。藤堂鹤身不由己,整个人被甩来甩去,一时水花沸腾激荡,被迫喝了好几口咸水。虽然处境不妙,他倒没有有担心,臂上的牛皮涂有麻药,咬一会儿这黑尾自会麻弊。
可这一会儿显然不太好熬。黑尾重逾百斤,在水中更是如虎添翼,藤堂鹤苦苦坚持,不离浅水区,猛觉手臂一疼,那牛皮竟然被咬穿,随即几缕血水涌了出来。这一见红,年青人不禁慌了,乌龟的牙齿这么厉害吗,苛启没说过啊。危机感一生,身上顿时有了力量,藤堂鹤拖着黑尾就向岸上冲去。
拔河般走出五六步,那黑尾忽然把嘴一松,浮在水面不动,一股黑血从它口涌出,跟着大龟肚皮朝上,慢慢翻了过来,再不动弹。随后几个大浪袭来,将其卷走。藤堂鹤一喜,麻药生效了,当即一屁股坐到岸上。
麻药没有生效,生效的是释血,藤堂鹤的血液全是剧毒,已将那白龟活活毒死。可当事人并不知情,见伤口不深,只随意包包,然后换上了干爽的衣裳。
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苛启拖着银鬼从海中出现——满脸疲倦,身上多出好几道血槽。大白龟双目紧闭,也像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二哥,你这,得手了吗?”藤堂鹤忙迎了几步。
苛启喘了几口粗气,坐在沙滩上道:“成了,只要它醒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再喂点药,它就是我的了。”
藤堂鹤仔细打量打量,这银鬼体形不小,至少也在百斤开外,背后龟甲呈六边形,白得没有一丝杂质,除了颜色罕见,倒也没发现哪里特殊,不禁道:“只要它在水里,就没有任何动物能胜它?”
“不错,管你是千年鲨鱼,百年巨鲸,只要是水里的东西,在它的叫声前一律昏迷,谁都不能例外。刚才在水里我一直顺着它,没有激怒它,不然,嘿!若说项北的鲟牙是陆地之王,那么它,就是水中之皇,水下无敌!”
没看出来。藤堂鹤反复端详,骤听有人大喊一声:“老二,你怎么又来犯浑?”只见苛奇一身黄袍,怒气冲冲地从东区方向赶来。苛启一翻白眼:“你老跟着我干嘛,我又不是雁丽?”
“早跟你说了不要抓它,你怎么不长记性?赶快放了。”看到银鬼无恙,苛奇瞪向弟弟。
“岛上那么多破事,媳妇也没娶到手,你还有功夫上我这儿操心,你累不累啊?”“闭嘴,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早就跟你说过,银鬼我志在必得,谁也别想拦我。如今我辛辛苦苦才把它抓到,怎么可能放了?你该上哪忙上哪忙吧,别再这儿碍事。”“你怎么不明白,如今人心险恶,处处杀生,放它回归天地才是对它最好的保护,如果带在身边,肯定会有人动歪脑筋,到时你会害了它呀。”
“就是因为人心险恶,所以我才要把它带在身边!当初遇到鲟牙时,你也是这么说,可结果项北先行一步,把鲟牙夺走变成了杀人利器。好好的大虫竟成了凶兽,让人闻风丧胆。银鬼可不能这样,我要把它好好养起来,谁也别想用它害人。”
“把它放归野外才是最好的保护!”“把它放在眼皮底下才是最好的保护。”“放回野外!”“放在眼下!”“野外!”“眼下!”
苛奇气得一摇头:“藤老弟,你评评理,要想保护银鬼,是放生还是抓起来好?”
藤堂鹤不禁一呆,看看面红耳赤的二人,才缓缓道:“二位立场不同,争论再久也不会有结果,要想解决放还是不放的问题,最好还是问问自己——为一只异兽伤了兄弟间的和气,到底值不值?”
苛氏昆仲一怔,很快苛奇反应过来,咬了咬牙,瞪着弟弟道:“我退一步,你也退一步,咱们让老天决定,怎么样?”
苛启道:“怎么说?”苛交奇将一枚铜钱交给藤堂鹤,是枚洪武通宝,说道:“让藤老弟扔,如果字朝上听我的,马上放生,如果背面朝上听你的,你把银鬼带走,怎么样?”“……好,藤老弟,你扔。”
藤堂鹤笑了笑:“让老天决定最好。”说完把铜钱高高抛起,啪,通宝落在沙滩上,三人凑近一瞧,是牧童骑牛——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