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啦来啦。”很快院门向里打开，走出一名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略圆的脸庞倒也有几分姿色，但目光一触及鲍雪，不由惊道：“小油，你怎么来了？”
鲍雪喜欢做打油诗，所以亲近的人都戏称他为鲍小油。原来这娼妓名叫李虫娘，曾是鲍家的邻居，因受父母连累才被迫成为官妓。此妓比鲍雪年长一岁，小时二人曾是很好的玩伴。
鲍雪目光发直，进门便道：“我要做你的生意，你跟我来。”说完拉着她的手就往房里走。
李虫娘被吓了一跳，急忙挣开他道：“你疯了你，这是你来的地方吗？”
鲍雪却充耳不闻，又一把抓住她道：“跟我来，我要跟你睡觉，跟我来。”
这次李虫娘没有挣开，对方力气太大，但她也看出年轻人神情不对，忙道：“有话好好说，你别拉我，到底怎么了？”鲍雪根本不看他，仍像丢了魂儿似地说道：“我那方面不行，我那方面不行。”
李虫娘有些害怕，拼命往后退道：“你怎么了你，别犯浑，这不是你来的地方，放开我，我已经有客人了。那人出去吃饭，马上就会回来，你不能，快放开我！”
“你装什么装，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快跟我走！”鲍雪忽然怒吼一声，加大了手劲儿，死命把女人往房里拽。
李虫娘不肯顺从，双脚死死贴着地面，但仍被硬生生拖向房间：“你到底怎么了？小油，你不能，让教里知道你就完了。天医教不准弟子嫖娼，否则会逐出师门的，你醒醒！”
鲍雪根本听不见，此刻他脑中只有狄丝丽的质问，奶奶于氏的质问，窦天伦的质问：你是不是有毛病，你那方面是不是不行？
——不是的，我没毛病，我行！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行！
正拉扯间，院门大开，一名老者踏入小院。
“大爷，你回来了，快帮我拉开他，这人中邪了。快帮帮我。”李虫娘立刻向来人求救。
鲍雪回头一瞧，不认识，也不出声，拽着李虫娘仍往房里走。
“放开她，这女人我包了。”老者立刻发声，随即话到人到，一掌将鲍雪击退。看其身姿速度，竟是个颇有根底的练家子。
鲍雪被打了个趔趄，骤然双眼发红，厉声道：“这女人是我的，她是我的。”吼着刚要上前。
唰！那老者竟亮出一把短刀，直指他咽咽喉：“你再敢叫，我立刻宰了你！”
“别动家伙，有话好说。”李虫娘急忙上前圆场，把鲍雪拉到院门口道：“你千万别犯傻，有心事去找朋友，去喝酒，千万别来这种地方。被人知道你就完了，千万别冲动啊。听话，快离开这儿。”
吱呀，院门关上。
鲍雪站在门口，五官已经彻底扭曲。真是废物啊，心爱的女人留不住，连个娼妓也睡不了，你还能干什么，你还会干什么？蠢货，蠢货！年轻人血迷心窍，转身去找兵器。
他的配剑放在距此稍远的泰来街新开客栈里，徒步要走上两刻。但刚离开白河大街，就见四个熟悉的年轻人有说有笑，正迎面而来——黑旗要塞的安家四兄弟。
鲍雪目光一紧，只见最左侧一名留着八字胡的白衣青年，胁下悬剑，跟自己那一款正好相同，立刻上前道：“安大哥，借你宝剑一用。”
那白衣青年正是安阳，同三兄弟于几天前来到赵州，不为两教的比武大会，而是为最近被官府通缉的少年淫贼花引蜂。据传此人最近在赵州活动，谁能将其擒获，不论死活，可得赏金白银一千两。
“哎，小油，借我剑干什么？”“我那把练功时弄断了，正好跟你这把相同，想找个铁匠再打一把。谢了”说着伸手摘下他配剑，鲍雪迅速离去。“哎哎？”安阳有些发懵，看了看三兄弟，呐呐道：“我，我还没说借呢。”
咣的一脚，鲍雪重重踹开院门，红着眼睛吼道：“出来，都给我出来！”
那年老的嫖客应声出现，上身赤裸，裤子还没来得及脱，一见又是鲍雪，不禁怒道：“你懂不懂规矩，人我已经包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
李虫娘亦披着外衣踏出房间，当下微微一呆，急声道：“小油，你怎么回来了？”
“你走！这女人是我的，她是我的。”也不理院主，鲍雪用剑点指年老嫖客：“不走我马上杀了你，你走！”
那老嫖气色不正，看了看身边的李虫娘，目中渐渐涌出杀机。
李虫娘顿感棘手，一见双方架式，鲍雪显然失控了，只得无奈地对那老者道：“对不起了大爷，这人是我兄弟，最近出了点事心情不好。您，不行我把钱退给您，您再找别的姐妹玩玩？”
那嫖客冷冷一笑：“钱可以退，面子能退吗？”
李虫娘左右为难，只好又走向鲍雪道：“你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啊。”
鲍雪没有看她，死死盯着那嫖客道：“谁也别想抢我的女人，谁也别想！”说完一把推开女人，握剑冲向那老者。
“你找死！”那老嫖失去耐性，迅速往房中一退，跟着拎着两把短刀冲出来。
“别打，你们别打，有话好好说。”李虫娘看着害怕，上来又劝那老者，但却被重重推倒：“闪开！妈的，这么多年还没见谁敢从我嘴里抢肉，他是找死。”言毕其身子一晃，双刀已出现在鲍雪眉心！
当的一声，鲍雪横剑架开，随即挥剑幻化出万道寒光，密不透风地奔对手罩下。那老者登时一惊，这攻势凶猛毒辣，完全就是想要取人性命，居然为了个娼妓大动肝火？急忙打起精神舞动双刀，仔细接这青年的剑招。
鲍雪犹如疯了一般，催剑只顾强攻，步步紧逼，招招杀气。教中最强的六十四路正反两仪剑被他一气呵成，根本不给对该留半点喘息余地，看样子直恨不得一招将对该劈死、刺穿！然而那老者并非等闲之辈，虽被鲍雪占了先机，步步倒退，但两把短刀章法森严，丝毫不乱，每每在危机时总能绝处逢生，为其主人争得一线生机。鲍雪狂攻一百多招，竭尽全力，把整套剑法都彻底使完，那老者竟丝毫没有受伤，更没低头认输。
鲍雪不禁焦燥起来：怎么回事，自己就这么无能吗，连个嫖客都收拾不了？只这一分神，那老者抓住机会，立刻挥刀反攻！七七四十九手陈氏下马刀，与宫天骄的一样，专攻敌人下三路。
显然被鲍雪这通猛攻打出火来，老嫖客毫不留情，刀速力量全部提至极限，招招想将敌人切筋断骨。局势顿时一变，变成鲍雪只能防守挨打，不住倒退。那双短刀被老者使得呼呼生风，花样百出，鲍雪竟无暇反击。不过虽然处在劣势，只能自保，他毕竟是出身名门，功底扎实，直到对方四十九下马刀使完，他同样屹立不倒，皮肉不伤！
老者皱了皱眉，看来对方不是纨绔子弟，既然靠气势压不倒对方，那么技巧呢？他故意放慢速度，引对手出剑。刹时当当几响，鲍雪缓过口气，疾刺三剑，二人有来有往，这才开始真正的斗在一处。
下马刀与正反两仪剑都称得上上乘武学，对修行者要求极高。两人都下过苦功，又都有实战经验，因此翻来覆去纠缠一百多招，各尽所能，脸上全都见了汗，竟仍然不分上下。
岂有此理，一个嫖客而已，居然如此猖狂？鲍雪越打越怒，冷不防腕上一轻，竟被对手夺去兵器。但两仪剑毕竟经过千锤百炼，防招极多，那老者刚将他长剑击飞，不料自己腹上剧痛，狠狠挨了一脚，随即双腕一麻，两把短刀竟也脱手。
嫖客并不意外，其实他就是想换种打法，既然在兵器上不分高低，那么拳脚如何？
老嫖使出少林破碑手，再次发起猛攻。鲍雪面色恐怖，立时亮出本门阴阳折刀手，与他双拳战在一处。
胆战心惊的李虫娘躲在远处的房角，根本不敢动弹，也不知如何处理，喊了几声完全徒劳，想找人劝架，又没有目标。当下哭丧着脸，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活活看着煎熬。
呯呯几响，鲍雪在挨了几掌后迅速回击，将那老者打退。
相距五步对视，二人呼呼直喘，暂时没有动手。
这片刻的功夫二人各尽全力，体能消耗十分巨大，加上天气又热，浑身都被汗水打透。老者本是来找乐子的，不想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坏了兴致，真是又恨又气，又不甘心，观其眼中凶悍，显然今天不狠狠教训鲍雪一顿，下半生都不会开心。可兵器比了，拳脚一进又难分输赢，接下来还能如何？
那就试试暗器！
院内铺着一尺见方的石砖，老者猛踏几步，登时将方圆三尺内的石砖踩碎。跟着他抓起一把，人往后退，手中碎石却向前打，嗖嗖奔向鲍雪面门。
鲍雪闪身躲开，向前一窜，老者却不与他接触，立刻不住倒退，同时以手中碎石御敌。躲开几块碎石后鲍雪便反应过来，这是要比准头和力量。好！他用力踏碎脚下青砖，很快亦抄起一把石块。
一时两人相距七尺多远，各射飞石，不断变换方位。而半空中碎石相遇，双双撞碎，皆化作缕缕青烟，四下飘散。耳中碎石破空之声不绝，双石相撞之声连续，而眼中粉碎的石灰也是越来越多，越聚越浓。眨眼院中笼罩了一层宽宽的灰雾，视线竟难以穿透！
战斗很快到了尾声，那老者率先力竭。倒非因为年岁，而是近几日纵欲过度，精神有些根不上。眼见鲍雪疯狂不减，越射越狠，嫖客眼角一瞄，发现院角有棵粗壮的槐树，立刻放弃反击，纵身躲到树后。
鲍雪怎会让其喘息，一个箭步纵到树后，嗯，人呢？
那老者忽然从天而降，双手用力一握，居然掐住了鲍雪的脖子，跟着借下坠之势双腿一分，竟把鲍雪骑在地上。
鲍雪用力挣扎，翻身，结果却徒劳。那老者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因此双手死命掐住他咽喉，如山峰般岿然不动。鲍雪呼吸一窒，心中的执念再次涌入大脑：难道我就真如此废物，连个妓女都得不到，连个嫖客都打不过？
不，谁也别想嘲笑我！！！他怒睁双目，猛然双手一伸，呯，竟也死死掐住这老者咽喉。
谁都不放手，谁都不认输，对掐！
僵持刹那，两人的力量开始消失，神智亦渐渐模糊。没人能在咽喉被死死掐住的时候还能安然无恙。但这一刻的较量不再是体力，而是精神，意志，与技巧经验全都无关。支撑那老者的，是自尊，是愤怒，而支撑鲍雪的，却是一种迷失的疯狂！
——我要证明你们看，我那方面没病，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我行的，我行的，我行的，我行的！我行的！!我行的！！！！
终于老者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鲍雪将他从身上推开，立刻大口喘气。
总算结束了。李虫娘慢慢靠过来，探了探老者鼻息，松了口气，又转向鲍雪道：“小油，你怎么样？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鲍雪全身发软，半晌才调匀呼吸，目光又再一次变得怪异起来，瞪住李虫娘道：“跟我进房，进房。”说着晃晃悠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女人手腕。
李虫娘惊道：“你干什么，你鬼迷心窍了你，放开我。”
鲍雪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是男人，我是男人，跟我进房。”
“你到底怎么了？小油，你别冲动啊，你冷静一点。”李虫娘有些急了：“看看我是谁，我是干什么的。真跟我进了房你前途就毁了。别犯傻，你千万别冲动啊！”
鲍雪大吼道：“跟我进房！”吼着用力一拽，嗤啦一声，竟把女人的袖子扯下来。李虫娘立刻退出几步：“小油，小油！你醒醒，醒醒！”
鲍雪不醒，死盯着她慢慢靠过来道：“进房，进房。”
李虫娘心知不妙，不敢再让他碰自己，转身便逃向院门，不想门口人影晃动，竟闯进几个男人。
唯首的中年身材槐梧，不怒自威，正是鲍雪在真定府做捕头的父亲鲍佳音，他后面紧跟着安家四兄弟及几名天医教的青年弟子。原来借出宝剑后安阳觉得蹊跷，于是去找鲍佳音对证，结果查无此事，随后听说狄丝丽的变故，一时担心鲍雪出事，所以大家沿路打听，这才出现在白河大街。
“小油，你在这儿干什么？”厌恶地瞥了娼妓一眼，鲍佳音快步走近独子。见向来干净的鲍雪神态疲惫，满身泥土，好像刚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似的，但生命看来无恙。又一眼发现地上的嫖客，他上前瞧了瞧，感觉老者面色不对，又蹲下仔细观察，猛然用手一撕，竟从那老者脸上撕下一层人皮面具。
众人微微一惊，聚拢目光再瞧，地上的老者已变成一个眉清目秀，年龄似乎比鲍雪还小的少年男子。鲍佳音细细辩认，顿时失声道：“花引蜂！”
这个名字极具震憾力，鲍雪脑中一凉，顿时清醒过来：“他是谁？”
“他就是我一直追捕的花引蜂啊，哈哈哈。”鲍佳音心情大好，高声道：“这几月我夜夜无眠，想的就是怎样才能将他缉拿归案，想不到在这儿，哈哈哈……”
因为官府盯得紧，花引蜂不敢顶风做案，只得易了容保持低调，但心中欲火难填，所以来找娼妓解压，不料遇上了鲍雪。
笑声一收，鲍佳音望向儿子道：“你怎么在这儿？”
鲍雪脑中轰的一声：糟了，糟了。正吱吱唔唔说不上来，李虫娘忽道：“是这样的，我这几天来月事不能接客，可这人却非要我陪我他，我不答应他就用强。正好路过的鲍老弟听我求救，所以就进来……”
鲍佳音哦了一声，歪头一扫地上安阳那把配剑：“你借安阳的剑就是来对付他？怕帮一个娼妓丢人？”鲍雪只得硬着头皮道：“是。”
“哈哈哈，做得好，做得好。”鲍佳音异常开心，大笑了一会儿，又想起所处污秽之地，皱皱眉道：“回去说话，别在此地久留。”
鲍雪精疲力尽，连腰都挺不直，只能由两名同门架着走出小院，但在出门的那一瞬，他不禁回过头，满含感激的双眼又望向李虫娘：谢谢，谢谢……
讲到这里，鲍雪看了看深受震动的藤龙二人，顿了一下，又平静地道：“后来李姐外出时被花引蜂的同伴抓到，受尽凌辱，幸好段骑鹰及时出现，救了她一命。李姐感恩，就随其姓段，改名段情。不久又来天医教避难。想起她受的苦楚，我怎能不感动，于是对她加倍关照。唉，不知不觉就动了真心，可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态度十分暧昧。后来有了肌肤之亲，我更认定这个女人，只以为她是在乎自己过去的经历，解不开心结，所以没有逼她，想给她时间慢慢转变。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受了东厂指使，是来摧毁拜朋教的。”
“……几年后段骑鹰以图谋不轨攻打本教，我爹也似被东厂所杀，我一心要为他报仇，跟李姐就渐渐远了，唉。”说到黯然之处，鲍雪表情悲怆，陷入了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