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孤寂,鲜血淋漓
这如果在早上些天,恐怕连那一丝因炊烟而带来的人情味也是见不着的
这里是靖海关,也是被人遗弃之地
按理说这里是两国交接之处,不说为商者往来如潮,也总得是个繁华的地段,却偏偏荒无人烟,要不是这地还搁置了一城,恐怕真得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机
为何?还不是因为秦楚两国势如水火,这私通敌国可是大罪,轻者斩立决,重者诛九族。虽是常言道商人重利,可也不敢冒着掉头的危险去行那大逆不道之事,更何况这利益还未顶了天,不足以让人动心
在这里
花木兰就这样直勾勾的杵立在城墙上,哪怕盔甲破破烂烂的也依旧能顶起这片即将塌陷的天,如同定海神针一般不知道安抚了多少人心
她的嘴唇依然紧紧的抿着,紧皱的眉头也不曾松开,简直看不到一丝好消息
她眺望着远处冉冉升起的炊烟——那里是秦军生火的地——如果将他们的粮草一把烧关的话!或许,或许!将心底的冲动一遍又一遍的打消,她是一个将军,她要对手下的将士负责,她的身份已经不允许她继续鲁莽和横冲乱撞了
或许当上了将军是个荣耀,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束缚。荣耀和责任一直以来都是对等的。强加于他人身上的荣耀,不过是没有根基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看这架势秦军短时间内自然是不会撤退的,而他们身后,是他们所要守护的,怎么可能撤退。可消耗战,他们拼得起吗
看着城间不曾间断的烟火,大抵也知道前几日到底有多苦,只是送来的物资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最多一星期,又将面临断粮绝境的危机,跟之前无半点区别,更何况白起的大军也不是看戏的,到时候也不知道又要有多少条人命填进这永远不满足的血盆大口
战场一向是绞肉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这点在人类面前犹显残酷,要么踩着无数同类的尸骨活下去,要么成为一具腐尸被秃鹫啄食
这方土地用鲜血浇灌,开出那最妖治的花朵,鲜红的让人恐惧,而这样的血色布满了战场。无论是多么惨烈的战争,它们总能迅速地吸收营养重新生长
花木兰叹息那些生命的逝去,可也不过是这样罢了,逝者已去,留恋又如何,不舍又如何,生者为大,人总得为了活着做些什么,而不是怀念过去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久久的伫立在这,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只能辛苦一下那些守城的战士们了,稍微提起一些精神,好及时通知她敌人来犯的消息
这间客房不大,装修也是简陋至极,一副桌子,两把木凳,还有搁置在桌子上已经燃烧了一半的蜡烛,除此之外就空无一物了,就连唯一好一点的门,也是破烂不堪,歪歪斜斜,简直不是人呆的地方
特别是那个一看就满身富贵的胖子往桌边一站,这种对比尤其显眼
那胖子看起来是个生面孔,至少是花木兰以前从未见过的。有点像是个笑面弥勒佛,眯着眼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也得亏是个胖子,不然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个胖子看了花木兰一跟,那一瞬息他敛了笑,脑海中转过千万思绪,而最终也没得出个结论,但是这不妨碍他做出点行动来
他笑着站起身来像是迎接到主人家做客的客人那般,用他那肥大油腻的手握住花木兰,将她座位上牵引着,口中不断重复着
“您请坐,您请坐”
她看着胖子,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将手撤出来,心中却暗道不好,这一不小心就把主动权让出去了,到时候接下来的谈判,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花木兰倒不觉得这胖子有这般城府有什么奇怪的,敢做这种事情的,怎么着也不会是一个无能之辈,毕竟无能的人,可不敢冒着杀头的大罪
“你是我们这里的客人,哪有客人不坐主人先坐的道理”
反将一军
不,也不能这么说,最多只能说搬回了那么一成,至少不会那么被动,想至此花木兰的眼神黯然了几分。放在以前,她哪需要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也从未如此被动过,被一个寻常人压了气势,可今日她必须为了这城里所有的将士们的性命负责
胖子听此一言倒不客气,一屁股又重新坐了回去,椅子嘎吱一响,勉勉强强撑住了才没有散架,一命呜呼魂归西天
见状,花木兰也没必要那么矫情,学着那胖子一般,正正坐在人对面
“我曾听闻将军你被白将军围困了多日,正是缺衣少食之时,王家愿意做那雪中送炭之人,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王富贵,没有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废话,反倒是单刀直入了起来。他很明白花木兰是个什么样的人,多余的废话可不会有丁点的作用,还不如亮开天窗说话
“先生愿意免费资助,我自当是感激不尽,只可惜这里半点东西末有,恕我不能好好招待”
话语中总是透露出一种微妙的扭曲感,而那种扭曲和违和感正式来自其话语本身,而便是这般花木兰已经竭尽全力了,她必须探出这人的底线。前世的记忆终究与她只是过客,她这般无拘无束的女子,哪曾学过这些文绉绉的话,但是她只要知道一点就够了,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同样与她站在悬崖边上的可怜人,没有退路可言,自然会让步的
要是在以前她不介意拉这人一把,可现在不行,她去帮了这人,谁又来帮她?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那些曾经逝去的人。不该心软,没有把人推下悬崖,便已经值得最大的感激,花木兰有点想闭上眼,哪怕只是短暂的休息会,可身上的担子压得她动弹不得,她只能丢掉多余的负担,把怜悯和善良丢在一旁
王富贵也是个明白人,把那套原先用做商讨的话语柔作一团丢在脑后,把委屈和暴怒嚼碎了混合着鲜血吞下去,挂起那张嬉皮笑脸的样子
“木兰将军说的哪里话,像我这般穷困潦倒的小商人哪能支撑得起,我也不过是为了讨生活,只能出来做些掉脑袋的活,怎么说至少也要这个数”
他举起他那胖乎乎的手,比了一个数字,莫名的喜感极了
花木兰忍不住抬起头来意味深长的盯着人,里约间透露几分威胁和毛骨悚然的意味,那商人倒也不休,依旧挂着一副笑脸乐呵呵地看着人,看起来没受半点影响,王富贵从决心来到这里的那一刻就明白,要么活着谈妥了,要么暴尸荒野,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的目的就那么明晃晃的摆在那里,要求也是
然而花木兰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若是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结果,怕是只能凭空在这增添一具尸体,没有半点用处。一个抱着必死决心之人,还能坐下来与他细细商谈,又怎么会是易与之辈?
“行八成就八成,但是我有个条件,剩下四成,必须等战争结束之后再给”
这无非是空手套白狼,可她确实拿不出更多了,花木兰为了这场战争,几乎倾其所有,真的连一个仔儿的金币都拿不出来了,然而她仍然无法挽救,那些逝去的生命
两人谈判的内容无非就是价值和利益,可是世界的核心,也只是价值和利益,而能将利益和价值攥在手心里的也只有实力
谈判的结果不得而知,但最后商人是挂着笑出来的,花木兰坐在屋里没了动静,倒也不像是动怒的样子。不管是真是假,至少没有撕破那最后一份脸皮,若是日后还有什么需求至少还有得商量不是?
下面的人倒还算是恭恭敬敬的送走了王福贵,毕竟将军说的这事要是谈成功了,那这人可是自家一千多号兄弟的财神爷,管饭的那种,又怎么能不好好招待,而且楚国的汉子本就好爽豪爽好客之人,要不是物资匮乏极,怎么说也要请人吃上一顿才算完
只是有人盯着没了动静的屋内着实是不放心,他犹豫了会,还是推开了门,屋内的光线有点暗,看着那个暗淡的人儿,莫名的有些心酸,哪怕他明白现在这是战场,不是谈论儿女情长之时
“将军……你还是先去歇一歇吧,你已经劳累了这么多天了,万一突然倒下了,士兵们失去了主心骨反而更加难办,更何况前些天有那些人的支援,足以为我们赢得片刻喘息的时机”
花木兰应声转过头来,这人正是他的副将,唤名为凯因,并非是这方的人物,反倒是少见的西域人,也算是自己一路提拔上来的,至少在这些寻常人中,算的上是不同寻常了,勉勉强强还能跟得上自己,但是普通人终究也不过百十载的寿命,过了些年,估摸着又要物色新的副将了
听着人关怀的话语,倒是有点想让人发笑,看着那人透露出来的一点爱慕的小心思也没戳破,反正,最终的结果,大概也就是化作一堆枯骨,埋葬在这片土地上,百年后,被人遗忘的一干二净,彻底的死去,倒也没有必要为此戳破人心中的那一丁点微小的希望
“你……”
看着人期盼的眼神,花木兰莫名其妙的有些无奈,最终也是没能拒绝,反正人说的也没错,或许是时候该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一切似乎又归于了平静,只是这诡异安宁之下所流淌的躁动,怕是,快压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