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九九八年樱花盛开的季节，凌四海应邀去青岛参加季然的荣升盛宴。
清明节的头一天，即四月四日周六，原本上午去青岛，可刚吃过早饭，单位突然有事（因工作性质，节假日加班加点，对凌四海来讲习以为常），没法，凌四海去海关一忙就是一上午。恰巧在单位碰上来海关办事儿高中男同学赵昕，他目前是一家外企的老总；更巧的是他下午要驱车去青岛出差，凌四海刚好搭他车。中午赵昕请凌四海吃过饭后，随即两人一同驱车去了青岛，下午三点抵青。
“嘿嘿，季然这小子竟忽悠了咱这长时间！我说嘛，哪能瞒着锅台上了炕，一下子进了国旅上层，除非你有啥特殊背景。”凌四海坐在同学赵昕亲驾的宝七（宝马七系）车里，摇摇头暗自嘲笑道。原来上次季然说他由部门副经理破格给提拔为国旅总助是假的，最近季然才坦白，实乃由负转正。
“哎~~我说老同学，啥时当关长呀你，俺也好跟着多沾些光。”半路上，赵昕瞥了一眼正望着车外出神儿的凌四海问道。
“嗯~~我想，大约在冬季！呵呵呵......”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凌四海斜了一眼赵昕，随口冒出齐秦的唱词儿，憋不住自个儿笑起来。高中时，他俩彼此都爱说俏皮话儿，没个正型儿，而现如今依然脾性不改。
“噢？哈哈哈......”赵昕听着大笑起来，感觉凌四海还跟从前一样。
“嗨~~关长算个球，咱的目标是（海关总署）署长呢！哈哈哈......”凌四海说着就离谱了，吹呗。
“唉~~说实在的，真羡慕你那！老同学，海关关员有地位有身份，还过大礼拜；那像咱，没白没黑整天介瞎忙，空闲时间还得装孙子陪客户，喝的晕头转向，弄得自己晚上回到家里，常常跟做贼似的摸上床，生怕惊动了老婆，你想呀，原本体力已经透支，哪还有精力去‘应付’老婆呀，弄得老婆怨声载道，使性子刷脾气，守活寡呀！四海，不妨向给你透露个隐私，算起来，俺和你弟妹，差不多有一个月，没在一起弄那事儿啦。嗨~~我对自己越来越失去信心了，怀疑自己还中用不？直接‘没想法’，‘业务’指定生疏喽！——这个你懂得！呵呵呵......”赵昕一口气儿唠叨了半天，说话间注意到凌四海认真倾听的样子，最后憋不住笑了。
“哦~~不不不！太深奥！俺不懂！咱还是处男呢！嘿嘿嘿......”凌四海忙向赵昕挥挥手佯装不知。同时暗自羡慕同学老婆孩子热坑头的小日子，尽管坑头正如老同学说的并非那么“热乎”，但总比没有强吧，老同学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天清气朗，未现清明时节雨纷纷的氤氲气象，总算顺风顺路，三小时后，车子开进青岛市区后，应凌四海之意，第一站便选择了青岛樱花开满园的中山公园。
今儿难得有机会来此赏一回樱花，这里是青岛市区观赏樱花最佳之处，也是凌四海小时候来青岛最爱到的地儿，不过那时（赶在樱花盛开时节）不是来赏樱花，直接视而不见，小男孩对花儿向来不感冒，最诱人的地儿指定是中山公园中的动物园。那时凌四海最看重的动物有两种，一是百兽之王老虎，再就是凶险残忍的狼了。但他见到的老虎十有八九都是“病虎”，整日无精打采地趴卧在地上昏昏欲睡的样子，都懒得看人一眼；尽管这样，凌四海在老虎那儿待的时间最长，等着盼着老虎快快“睡醒”站起一展虎威，最好能长啸一声，那多刺激来劲呀！可实际总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开始对这儿老虎“恨之入骨”，抱怨还不如只病猫好看呢。
带着对老虎的一肚子怨气，凌四海就只能寄希望于狼了，说起来他对狼早就“情有独钟”。
以前在老家山村时，天一擦黑，山上便时常传来野狼的嗥叫，尤其在夜深人静时，鬼哭狼嚎，听着汗毛都竖起来了。但他只闻其声，不见其狼，哪怕连只死狼的影子都没见着。渴望见到狼的欲望就是从老家燃起的，这不每次去青岛时，非缠着母亲领他去动物园不可；那时的他，去青岛最大的吸引力莫过于去动物园看虎狼了。
时到如今，凌四海对虎狼依然有着割舍不断的眷恋。今儿来中山公园，就是打着赏樱花的旗号，暗自回味一下孩时的童趣，他已经十多年没故地重游了，凌四海这个人相当恋旧。
再次来到位于汇泉王朝大酒店东北依山傍海的中山公园，心情自然异常激动，尽管公园里外皆变化不小，现代气息浓厚了，但依然能找到不少从前朴实的影子；尤其是那些樱花树，大都是从那时成长起来的，树冠自然长大了不少，樱花开的更密更多花香更浓了，不变的是花色，几乎全是清雅悦目的粉白。凌四海在樱花园驻足多看了几眼，终于发现了樱花的美。
从樱花园走出后，他与赵盺直接拐进了动物园。却一下子认不出了，如今的面目全新升级版的动物园直接直接屏蔽了往昔的记忆，几乎找不到一点儿过去的蛛丝马迹，令人不无唏嘘。
不过庆幸的是，老虎比以前多了，也精神多了，没有一只“病虎”，个个都像打了激素一样，变得生龙活虎，别说走两步，就算想听见虎啸，也绝非奢望，百兽之王不负众望，终于回来了。
但有一样，有些遗憾。两人转悠了一圈儿，也没见着狼，是没有呢，还是躲着不见？因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凌四海懒得打听，急匆匆离去，走到中山公园门口时，离六点钟季然在青岛丽晶大酒店设的饭局只差一刻钟了，虽说不过几公里远，担心路上堵车，俩人随即驱车往东直奔位于香港中路南侧的丽晶大酒店。
还好一路比较顺畅，六点整，车子停在了二十三层高的丽晶大酒店门口。凌四海下了车，借赵昕的手机给季然打了个电话，刚开口说了两句，却见季然与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面色白净但颇为壮实四十岁左右跟季然一样高，但明显瘦了一圈的男士一起正走出酒店大门口。
凌四海紧盯着走在季然身旁的那个人，难道他也是季然请来的朋友，可这小子事先并没告知呀，不知他搞啥名堂，就感觉那人的气质和举止有点儿异样，貌似中国人，却又不像。果然，经季然介绍后得知，那人是青岛的一家中日合资（日本为大股东）企业青日实业有限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日方总经理铃木先生，今年刚好平四十岁，来青岛三四年了，汉语说的蛮好，且带着浓厚的青岛味；他与季然是经成老板介绍认识的，跟成老板是铁哥们，后来跟季然也成了好哥们。而成老板又是通过铃木在他的饭店吃饭时认识的，说来还有段故事呢。
前年五月底一个大雨瓢泼的黄昏，由于雨大路滑，顾客明显减少，刚过七点，饭店就门前冷落，鲜有客人光顾了，眼看雨下个不停，没生意做，成老板准备打烊，快关门时，就见这位铃木先生打着一把硕大的黑雨伞由胡同口匆匆而来，因为饭店门前不到五米宽的胡同里就他一个人，所以异常抢眼，显得特别高大，尽管他跟成老板身高差不离儿，约一米七五且并不肥胖的中等身材；尤其是对于饭店老板来说，这个时段正是用餐高峰点儿，尽管下着雨，但依然期盼着能多来几个顾客，并不甘心趁早关门，正坐等生意呢，所以胡同便成了焦点，用望眼欲穿来形容一点儿不过分。
铃木穿着一件咖啡色的休闲服打着雨伞迈上距离成老板门口几步外的路沿石，在人行道上（原本整个胡同都是步行街）徘徊了一会儿后，没等已经走到门口的成老板跟他打招呼，便自个儿埋头走到成老板饭店的门口，站在门口打着伞，用听着像结巴说话一样的普通话向成老板询问有啥饭菜，当时成老板还真把他当结巴了，岂不知他刚来中国不久，汉语说的有点儿费劲，当成老板向他推荐店里的两道招牌菜，酱猪蹄和五香鲅鱼干时，他喜形于色当即点下这两道菜，另加一大杯扎啤，却并未点饭。他接着在门口收起雨伞，握住雨伞顶部对着门外使劲儿将伞上的雨水甩干净，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将雨伞套上并仔细系好袋口，随即拿着包好的雨伞走到靠近门口的餐桌前坐下，顺手将雨伞放在身边的椅子上，接着扭过脸来对着成老板点点头笑着说，不好意思，请多多包涵。成老板见他这样客气，感觉有些别扭，但自个儿也受到影响，同样十分别扭地客气回应道，不必客气，承蒙赏光，不胜荣幸，您请稍等，饭菜就来。随后成老板带着疑惑的眼神儿紧盯着铃木几乎是倒退着步子异常谦恭地离去，转过身去后，成老板摇摇头，感到很既搞笑又怪异，今儿这是咋了，不止这位顾客，就连自个儿也都不有些不正常了。
事情的转折点还带说是从铃木脱下有些水渍的休闲服的那一刻说起。待成老板亲自端着放有菜肴的托盘走近他，无意中给铃木白色体恤衫暴露出的肌肉异常凸出的胳膊给吸引住了，尽管铃木皮肤怪白，但依然看着刚劲有力，成老板下意识地瞧了一眼自己的胳膊，貌似比自个儿的肌肉还发达，成老板即刻对铃木来了兴趣，可以说是对上了眼，心想，估计眼前这个主儿也像自己，会两下子，乃武家子出身，且功夫了得。成老板想着赶紧走到他面前将托盘放在餐桌上，端出菜肴摆好，刚要离开给他去取扎啤时，不想，铃木竟要成老板多倒一杯扎啤，说他请客，要成老板陪他一起喝酒，随后还特别提醒成老板自个儿是日本人，成老先是一怔，但随即满口答应，对铃木更来了兴趣，巴不得找个跟他套近乎的机会呢，刚好趁着雨天没啥客人，多跟他唠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弄不好跟他还真成了哥们儿呢。
随后获知，这位铃木出身于日本九州的武术世家，擅长空手道，臂力过人，武功不俗，且在当地小有名气，亦对中国武术很有兴趣；他一年前才作为日本派驻青岛的青日实业股份有限公司日方总经理来到中国，来前，对中国并不陌生，已来过多次，前些年还在北京学习过两年中文。
酒过三巡后（两人均已喝了一公升容量的六大杯扎啤），当成老板趁着酒兴问起为啥请他喝酒时，铃木当即哈哈大笑，笑过后，随即猛不防照着成老板的胸前便来了一拳，说时迟那时快，不料，城老板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当即将来拳挡住，拳头“啪”地一声打在了城老板闪的手掌上，随即俩人笑翻了天。铃木说，他还没进门就对成老板起了兴趣，竟然也是给成老板暴露在外的一胳膊发达的肌肉给吸睛了，倒是铃木先对上了眼，说他正是冲着成老板这身肌肉来的；还调侃说，自己差点儿误入歧途，走错了门，进错了店，要知道左邻右舍咫尺之内一家紧挨着一家全都是各具特色的饭店呢，还一个劲儿地夸耀两人有缘分。
最后两人通过势均力敌的扳手腕难分伯仲，握手言和，互称哥们，常来常往，从此成老板的饭店便成了铃木的“根据地”。而季然又是成老板的常客，自然免不了与铃木经常在此谋面，时间一长自然也成了好朋友好哥们。成老板与季然趁机跟铃木学起了日语，而铃木也同样跟两人学起汉语来，他还特意跟成老板学起了青岛话，可谓互相学习，互助共进，相得益彰。由于季然原本就有日语基础，再加上铃木的调教，日语水平有了质的提升，且日语说的也很地道，跟日本人没啥分别；一点儿日语基础没有的成老板进步也飞快，目前都能用日语进行日常交流了，而铃木也能说的一口比较地道的青岛话，比凌四海讲的都好呢。
今晚正是这位铃木先生做东，自然也少不了成老板来，不过这当儿他正在自个儿饭店安排一桌重要的客人，说是迟到一会儿，这样，晚宴便由原定的六点整临时延后半小时，六点半正式开席。原本晚宴就四个人参加，季然、凌四海、成老板和铃木先生，现在临时又多了一位，即赵昕老总，碍于自个儿是“外人”，人家死活不想掺和进来，可架不住凌四海死拉硬拽，勉为其难。今晚赵昕安排凌四海跟他一起入住青岛海天大酒店，这还了得，要知道海天大酒店可是青岛市紧邻海边的最佳海景绿色酒店，山东省最早的五星级酒店呢；而对于凌四海来讲，住五星级大酒店也是平生首次，为此他当然十分感激赵昕这位老同学为他创造了这样的机会。
铃木、季然、凌四海和赵昕四人在酒店大堂里一直等到六点半，每人两杯咖啡进去了，可还不见成老板的影子，于是大家急不可耐地一同走出酒店，刚出门，铃木的手机就接到了成老板打来的电话，竟然说不来了，因为突然又来了两位更重要的客人，不得不亲自为其操刀掌勺，待问他啥客人如此重要时，他却笑而不语。
“成老板不来太遗憾喽！就指望着他热场呢，四海，你不知道，他跟铃木先生在一起，两人一唱一和的跟说相声似的，可搞笑了，是不是呀，铃木先生，呵呵。”季然对凌四海和铃木说笑道。
“呵呵，不管他！咱喝咱的。”铃木听后笑道，随即大手一挥竟然学着中国电影里的日本鬼子台词儿用青岛腔儿大吼一声，“开路一马斯！”（并非标准的日语，出发的意思）率先转身昂首挺胸大踏步返回酒店。
凌四海、季然与赵昕三人相视一笑，盯着眼前的这位“日本鬼子”，尾随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