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柿子红了。
深秋将柿子沟染红，橘红将柿子沟填满。山风吹拂着挑在枝头上的万千红灯笼，将柿子的甜香糊在一个个开着花儿的脸蛋儿上。橘红涌动起滚滚红潮，打在人们的心头，心儿跳的比山风还快；柿子碰撞出红火热辣的乐章，激荡起阵阵欢声笑语，十里八乡都能听见。
凌宗盛满面红光，脚踏云朵，头顶骄阳，扬起手臂，像乐队指挥一样，指挥着红火的乐章，将一个个橘红的音符凌空画出一道道彩虹，垒起一座座橘红的山，从脚下扯出一缕缕白云将橘红的山裹住勒紧，然后转身跳下云朵，在两个棒小伙的帮助下，踩着山风一路将橘红的山搬回那自己出生的土窝儿——用碎山石黄黏土打造的茅草屋。刚从天上摘下橘红的山柿子，将小屋映照的像红火的新房，凌宗盛将一个红的透亮在最高树梢上摘的“离天最近的”的大柿子双手捧送给他爹娘，他爹老说，这样的柿子吃了长命百岁，但他爹说啥也不要，说是他和他娘早吃过了，再吃就浪费了，非要留给大孙子凌四海吃，凌四海吃了定会飞黄腾达，升天成仙。凌宗盛瞥了老爹一眼摇摇头暗自笑说着，“嘿嘿~~咋了，老爹今儿换词了，不再是一直吹嘘着吃了'离天最近的山柿子可长命百岁‘了？”，随即将这个大柿子单独揣进怀里，走进锅屋吃午饭。心情好胃口大开，吃饭时，凌宗盛嘴巴咀嚼的动静异常大，连老家的大黑狗都听得趴不住了，腾地跳起来，围着凌宗盛不停地摇头甩尾转圈圈儿，凌宗盛庆幸老伴儿不在身边，她最讨厌他这种“不良的农民习气“了，呵呵~~没关系，谁让咱在爹娘跟前儿呢，难得放肆痛快吃顿饭！
吃了午饭就走吗？必须的，今儿日子特殊！别走啦，再住一宿吧，今儿俺大小子刚打了一只野兔子呢。啊~~真的？可是有年头木（没）尝鲜喽。那就留下嘛，晚上俯就咱家就着哈个小酒。醉了正好一起睡热炕头。老支书，老支书！穷咋呼啥？！俺看见村头一辆黑轿车正顺着村道往这边开呢！不好~~鬼子进村啦，啊~~哈哈哈......开玩笑了。可能是接俺的车来了吧，刚好俺吃饱了，走，看看......叮铃铃......哟~~司机小王来电话了......呵呵~~小王，说曹操到......正是接俺的车来了，准备准备，打道回府，哈哈哈......
哎~~我说他赵叔呀，你这不当支书了，以后可得勤往我家跑着点呀！必须的，这不俺说走就走，陪你回城嘛，要是搁以前哪能这么轻松自在，整天忙得跟兔子似的，上蹿下跳的。可不咋地，村支书也算是半个公家人，身不由己嘛。
呵呵~~你看这大提篮山柿子，红红火火，冒尖冒尖的，装的跟小山一样，再多塞一个都得轱辘下来，幸亏有这块麻布包着，俺越瞅越喜欢。就跟瞧俊媳妇似的啦，哈哈哈。哎~~他赵叔，俺今儿站在上面摘柿子沟顶上伸出的那块大青石，俺咋看着贴像（很像）泰山顶上观日出的那块崛起的拱北石呢？呵呵~~重名啦，咱那块大青石也叫拱北石那，要不是你非说亲手摘的柿子才最新鲜好吃，拿回家让大家尝个鲜，今儿怕是难见到那块大青石。这块大青石俺咋以前没注意到呢？咋了？刚长出娘肚子？呵呵~~可不是咋地，这些年才叫洪水猛兽硬生生地从娘肚子里给拽出来，这石头见风水就长，一年大起一年，哈哈。嗯~~山沟野地没以前那么多草木了喽，石头坷垃的到处都是，以前那柿子沟的植物长得多茂实呀，人都挤不进去，常藏着一窝一窝的马洪（R市方言，指狼），记得不？咋不记得，天刚擦黑，就没人敢靠近柿子沟了。这以后可得注意搞好绿化，增大植被哟。那是，村里这些年开始注意退耕还林，植树造林，种草栽树的了，没见这些年咱村儿山上的树木逐渐多了起来。看见了，是比上次回家强了不少，不过还得继续努力哟，争取早日回复到从前的样子，甚至更好。必须的。小王，开快点，冲上回龙观。好嘞~~凌书记。
秋天——收获的时节，收获的喜悦让凌四海笑得一整天没合上嘴。
2002年10月29日这天，锣鼓鞭炮声将人们的视线吸引到了R市东海岸上新近刚刚扮靓的一座26层高现代化披红挂彩的摩天塔楼上，毗邻而居的另一座28高的君悦大酒店再也没了一楼独高的自傲颜面，天际线转而扯到了这座新起的塔楼尖顶，这座新大楼扮演起海边颜值最高的角色，唱响起一个相当当的名字——中日合资海日实业有限公司。
塔楼通身的藏青色玻璃幕墙映出并见证了这天发生在自身上的故事，楼前广场上面朝东面大海倆小房子般大的音箱将《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歌曲轰动全市，举城喝彩。
上午九点，塔楼的玻璃幕墙开始跃动起海日实业有限公司新办公大楼乔迁之喜的庆典盛况。在惊天动地的鞭炮声和锣鼓齐鸣的助威下，在遍地彩旗和漫天气球的喝彩中，在现场数百号政要名流大伽以及热心粉丝的捧贺欢呼声中，R市市长与日本总部木村副总裁共同揭开了披挂在公司大门口不锈钢名牌上的大红绸缎，为公司新办公大楼正式启用揭幕。当然，这场合指定少不了季然和铃木的参与，可以说“不请自到”，且提前两天到场帮忙筹备庆典仪式，比凌四海都积极。
今天的庆典可谓盛况空前，市政府领导到的最齐，凡在家的几位副市长悉数到场祝贺，这实属罕见，尤其是市长能亲临现场揭幕更难得，给足了面子，由此可见公司在R市的分量有多重。但在凌四海眼中，他以为今儿最出彩最抢眼的是分管外贸的那位副市长莅临到位并代表市政府致词庆贺。
尽管，今儿在现场主席台上凌四海与这位副市长已彼此握手相见，但当凌四海主持庆典时喊出准备致辞的这位副市长的名字时，名字的语音是颤抖的，凌四海心里的那面小鼓儿随即“咚咚咚”敲打起开场的鼓点，眼瞅着这位副市长踩着鼓点儿，大腹便便摇摇晃晃迈着大幅步履走上主席台，副市长配合着最后一个鼓点儿站在了致辞桌台后，站定后，副市长举目环顾一番，如猎人的目光灼灼逼人，指定把来人都当成了他的猎物，打猎曾是他的业余爱好，近年来由于禁（猎）枪，不得不忍疼割爱，如今只能借助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来消遣这份嗜好了，日久天长，先前儿在猎场上不曾有过的“灼灼逼人”的目光，反而在给屠格涅夫练就了，而他的这个目光却时常从马桶上射出，凌四海并不陌生，他常亲耳听到。想到到此，凌四海憋不住笑出声来，幸亏他及时捂住了嘴巴，主持麦克风就眼下呢。或许副市长听到了笑声，稍微侧下脸乜斜了临近站着的凌四海一眼，凌四海立马敛起笑容，装没事人一样，暗地里不禁赞叹起副市长猎人般的敏感警觉，当然他们之间的这一“互动”仅在毫秒间，他人发觉不到。副市长随即将目光盯上麦克风，抬手将之熟练微调了一下，确定好方位后（凌四海确信，此刻的麦克风无疑给副市长看做手里的一杆猎枪），抬起头干咳了两声，这是必续的，官员讲话前的套路一个不能简省，然后再次用先前的目光对着眼前扫视了一番后，拿起放在台面上的致辞稿，随即昂首目视前方，神情不是一般的沉着冷静，“女士们，先生们，同志们，朋友们，各位来宾......”忽地副市长一连串开场词像一秃噜子弹射从他洪亮的大嗓门中爆出，射向现场，当他看见台下那一个个表情顿时变的异常惊喜之时，他脸上终于浮现出得意的笑意，“俨然射中了猎物“。一时间，副市长的声音犹如低空盘旋的直升机响彻云天，振聋发聩，音质似乎不是借助于麦克风和大功率音箱发出的一样，直接就是原声态，听着亲切入耳，感人肺腑；副市长异常亢奋，大块时间地脱稿发声，大都是临场发挥的内容，将照本宣科的致辞整成了声情并茂精彩动人的演讲。原本不到三分钟的致辞，由于台下乃至台上掌声喝彩多次长时间的打断，一下子给延长到十分钟；而这其中表现最热烈的非凌四海莫属，手都拍红了，嗓子都喊哑了，以至于当副市长讲完转身离开时，他还在拍着手，听得着迷了，意犹未尽地呆立在主持台上，直到副市长特意回过身来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后背，才缓过神来，如梦方醒，即刻转身，压低嗓门憋不住对副市长耳语道，“姐夫讲的太棒了！”
随即，凌四海罕有地用感激并赞叹的目光目送姐夫离开，今儿姐夫算让他彻底开眼了，从此由衷地钦佩姐夫。“前途无量！姐夫这水平当高官都余着劲。”他望着姐夫的背影偷偷竖起大拇指暗自道。一个月前，凌四海姐夫姜大刚才由市政府秘书长提升为副市长，恰好分工外贸工作。
上午的庆典结束了，但大幕并未拉上，好戏还在后头。当晚，在抹着月色波光粼粼的海中倒影中，R市规模最大的海鲜饭店——水芙蓉大酒店显得分外火爆耀眼，凌四海在此宴请今儿参加公司新大楼启用庆典仪式的所有贵宾。除市长临时有事缺席外，其余悉数到场，其热烈气氛不输庆典仪式。
宴会从晚上六点持续到近九点才结束，当凌四海和季然、铃木坐着总部为公司新配备的丰田公务面包车回到市委的家中时，都九点半了。三人均喝得脸脖通红，舌头有些发硬，但尚能走道儿，头脑也并不迷糊。下车后，凌四海打开院门，见客厅还亮着灯，且不时传出说笑声，竟然还能听到父亲的声音，稀罕，父亲咋还不睡呢？平常这时早就睡过一觉了。关上院门后，三人拖拉着身子走向客厅门口，进屋前，凌四海透过窗帘缝隙，窥见家人都在，再仔细一看，赵叔（老支书）居然也在，凌四海酒立马醒了一半，立即率先推门而入。
谁料，刚进屋，还没来得跟已经起身笑脸迎上来的赵叔打个招呼，凌四海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原来是凌翎打来的，这让他酒又醒了一半，赶紧拿着手机躲进走廊里。
“爸，凌翎......来电话说，她，她......拟提拔为东京大.......学，副教授。”三分钟后，凌四海走进客厅竟无所顾忌地直接将凌翎的消息告诉了的父亲，莫非是醉意或兴奋的忘乎所以驱使他这样做的？但见到父亲听后不住地点头满脸堆笑的样子，不免心生些期许；特别是当看见母亲眼含热泪望着父亲朝他不住地点头示意时，凌四海心里更有底了。
“嗯~~咱凌翎这闺女呀，我早就看出，就是有大出息嘛！”凌四海正琢磨时，忽听到父亲罕有地直夸起凌翎来，最关键的是口吻与以前大相径庭，难以置信，第一次用起长辈对晚辈言语的口吻。这不止让凌四海，而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母亲、姐姐、姐夫（他提前回家）、赵叔、季然和铃木，听着当即愕然瞠目，一时间，屋内寂静无声，仿佛一切都凝固了，惟有一束束猎奇的目光，共同对准凌宗盛，合屋只有他一人在笑。而且笑出声来。
几秒钟过后，分外皎洁的月光下，这座小楼里骤然爆出经久不息的掌声、喝彩声以及随后畅快的说笑声，欢乐的声浪撩拨起月光奏鸣曲，传向大洋彼岸，震颤着在水一方的心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