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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鬼市

红纱栀子灯高挂,娼寮门前三五个龟公与歧路女调笑。

“薛灼灼那小虔婆,白琉璃黑眼珠长在头顶,向来瞧不起我等暗门子。这位哥哥,你可说,如今究竟什么世道,妓还要踩娼一头!一样的皮肉生意,谁瞧不起谁了!”

“败也败了,输也输了,野鸡终归做不得凤凰。”

“便说是如此,单论容貌才情,薛桃娘哪里比得上李师师!”

“呔,妇人浅见!”龟公啐道,“你可知那樊楼一试,李行首找到了只手通天的大金主。”

绿衣女不屑道:“天王老子又怎地,大被一盖,哪个管你金主银主。”

谢皎忽道:“你不嫌坠得慌么?”

流莺惊得缩退三尺,见她盯自己心口,捂胸脯骂道:“哪家泼皮猴子,没由来地骇人一跳!”

弧光一闪,吊钱叮咚作响,龟公扬手接个趔趄,双手捧着那吊宣和通宝,眉开眼笑道:“贵人有何吩咐?”

“劳驾,今夜鬼市子设在何处?”

龟公嘿嘿干笑却不言语,掂了掂铜钱,又朝她干笑两声,下一瞬便被人挑起脖子。

几名同伙拔脚便走,绿女落在最后,一双金莲七跌八仆,胸前东滚西奔。

“纸马可比铜板便宜多了。”谢皎道。

龟公高举双手,朝西角楼大街一指,颤声道:“便在街后路尽处,三盏红灯烟月牌。”

她收刀略一拱手,眉目尽展笑道:“芝麻大的胆子,还敢来烟花之地卖命,快去换条薄裤吧!”

那半大少年这才撤手捂住两股,及至谢皎走远,又狠狠啐一口道:“你嫌皮肉脏,我还嫌你杀人脏呢!烟花之地怎地了,总比卖苦力好,起码我吃香喝辣!”

栀子灯闪烁变幻,谢皎挎刀而行,脑后高高挽个髻,通身乌梅紫衫,两手鲸鱼灰绑臂,腿直如箭,向不能叫人想见小娘子装束。

华无咎收回目光,闲道:“你是真是假。”

“勾当官糊涂了?”

“鬼市之物真假难辨,我怕带个真的进去,末了却换个假的出来,”他摇扇道,“有那白手鬼,偏好窃换有主之物,玉玺进去,萝卜出来,王少宰便吃过一亏。”

谢皎了然道:“那我便是西贝货,你叫他换个真的来。属下还没见过真人何等模样,也叫我开个眼界。”

栀子灯随风飘摇,西角楼大街已至路尾。

巷僻人静,丛柳蜿蜒,三只红眼吊在梢头,各嵌“忠、义、廉”三枚大字,烟月牌上书:“皮肉色相,皆是虚妄。”

“倒不知耻,”华无咎收了倭扇,解下腰畔铁扇拍开,“莫碰衣物,莫碰珍玩,跟在我后面。”

……

……

“客官里面请!”

稍进几步,小厮头顶鬼面,从檐角一跃而下,沾衣即走,身手与蝙蝠别无两样。

华无咎不知抛出什么,那人接过,反手掷还他们两张纸面具,嘻嘻道:“活人不能进!”

谢皎低声道:“你若大方舍我黑沉香,不戴面具,我也能和他一般妖鬼模样。”

华无咎遮脸独行在前,入口只余白莹莹一点,她回过头来,紧几步追他不舍。

小巷狭窄,只许一人之身通过,复行半街则豁然开朗。谢皎不禁咋舌道,天子脚下,竟有偌大黑市,买卖交易之巨,不知躲了多少税去。

“小娘子可要看看凤冠霞帔?”老妇开口招呼,见她似有疑虑又道,“莫嫌老身多事,老身识人看骨。”

华无咎冷笑一声,谢皎低头看胸前二两,半信半疑走过去,伸出右掌向上摊平。

老妇满手粗砂,试捏白蒲叶道:“手大好,手大抓钱稳,便是刀剑也使得,今日伤过不曾?”

铁扇一顿,她答道:“晚间脱臼,又叫我喀嚓一声接上了。”

妇人叹道:“劳碌命硬,不买嫁衣,怎么对得起这副招惹桃花的好脸?”

谢皎无头无绪,应道:“我瞧瞧再说。”

衣裳真是好,大红料子配八宝凤冠,鹅冠沁血一般,只怕从手里淌走。

她试披上身,鼻尖嗅嗅,满转一圈也没个人能问,便朝华无咎道:“勾当官,这衣裳好沉。”

华无咎夺衣掷回摊上,红衣天降,兜头将老妇盖严,那人慢慢剥出头来,朝他二人阴沉沉地笑道:“罢了,竟有识货人。尔等命硬,不差你这桩生意,去吧,去吧。”

谢皎乱步尾随他离去,再回望已不见嫁衣摊,没走几步撞上铜墙铁壁,不由闷头呼痛。

“你杀过人,却闻不出尸味。”他立定道,“本官适才说过什么,你只当耳旁风,半个字也记不得了。”

“莫碰衣物,莫碰珍玩,”她瓮声瓮气道,“我还好好跟着你呢。”

“鬼市只卖鬼物,那衣裳新鲜热乎,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谢皎登时通体恶寒,抱臂直搓跺脚道:“鬼市里有香水行么?”

“泥犁火煮忘川水,好大一锅汤,你敢去洗么?”他冷哼走了,“跟上,买刀!”

暗巷交手时,华无咎便察觉到谢皎这口兵器使得不趁手。直刃短刀,样式也不再时兴,及至亮处乜她一眼,虎口果然开裂,猢狲自己倒没觉着疼,依旧张牙舞爪地闹。

来得太早,好东西不多。谢皎随口道:“蔡老贼先前做什么营生?”

“他入仕以前,是个教书先生。”华无咎道。

“猢狲王,”谢皎心领神会,“没得碍了青云路。”

“士农工商,士排第一,读书人向来高于后三者。”华无咎道,“到了大宋,就是士农工商武,我等武人垫底了。”

“我当什么天潢贵胄,”谢皎忿忿道,“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老猴识了字,端的惹人厌烦!”

她兜里剩了颗雪梨,眼下吃净,便提梨梗蹲在猴摊前作弄道:“嗟,来食!”

小猴瞅准后纵力一扑,就着残骸剔肉吃,没三两口抹嘴擦手,将梨核一抛,猴主这才注意到它私通外人,扯绳索将泼猴拽了回去,又赏它一顿鞭子吃。

……

……

鬼市散布在街坊巷陌中,无定处,不定时,夜聚晓散,入口高挂栀子灯,交易摊铺也只用红澄澄的光火照明。

“老猴算我扳倒的么?”谢皎聒噪道。

华无咎嗤笑,“你想太多。”

“怎么不算!”她掰手指数道,“账本一个,辽贼两个,是我劳苦功高。”

华无咎停下脚步,将红骨铁扇折回腰间。刀剑铺里草标整齐,货主打瞌睡,匿在案后原不起眼,只是鼾声如雷。

“官人容禀,我没钱。”谢皎警惕道。

勾当官笑出声,这一笑仿佛笑出了长年压抑的闷气,应道:“便宜你了。”

她欢欣上前,抡起金丝缠柄的宝刀去砍石桥栏杆,迸出点点火花,直砍到卷口豁刃才掷回摊上,叹道:“它不合手,我再换个。”

话罢又抽一把蟠龙长剑,对棚顶戳七八个窟窿,漏下三五枚月亮。

华无咎被她撩拨得无言以对,顺手抄起直刀,噼里啪啦便和谢皎打起来。她招架不住,十数回合败得彻底,被他一刀横颈。

“要论道行,你还差得远。”勾当官波澜不惊,收刀入鞘,另一边仔细叮嘱道,“三把都买,只拿这一把,剩下的留给小哥修补。”

货主即刻睁眼,笑眯眯收钱。

他奉承道:“残唐时候传下来的奇刀,人能死,刀不能断,杀气颇重。客官与它有缘,持之护命,出刀必见血。”

刀长二尺八寸,重四斤四两,刀镡四瓣,手柄则覆珍珠鳞。谢皎接过他新买的雪花镔铁刀,对照河光啧啧称奇。

勾当官忽道:“把你那旧刀扔河里。”

“还能用。”她不解其意。

华无咎拿回新刀,背过身摇扇。

谢皎咬咬牙,果真解下扣带,扬手一抛,旧刀扑通入水。

“明白了么?蔡京就是那把老刀,你以为凭自己本事扳倒朝堂大蠹,实际上,不过是刀主用厌了而已。”

她把镔铁刀系上腰畔,小声道:“我没厌。”

华无咎连珠炮揭短道:“你所杀之人无非是老弱废孺,对上我便没有胜算,不提其他高手。东京水底多的是好刀,泡到锈烂也无人问津。得意忘形,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谢皎心底嗤之以鼻,听不进半个字,佯作老实点头道:“属下遵命。”

那边厢言笑晏晏,一行夜莺买了新衣裳,花团锦簇地飞过来,望见血红嫁衣欢欣惊呼。

华无咎认出其中几位难缠,为免麻烦折身小道,四下朦胧,及至一半忽觉不对,再回头已无踪影。

小猢狲吃完白食,干净利索地消失了。

他收好荷包,惊觉香囊也不翼而飞。

“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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