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十二年(公元前二三五年)洛阳
这年冬末,在洛阳自己的封国里,吕不韦整理好自己的衣冠,他已经五十八岁,满头银发,十余年的秦相和少壮时期的商贾生涯,让他面生富贵。
编著《吕氏春秋》时,整天与诸子浸淫,又让他满腹儒雅,不愧是一代伟才。
旁边传来大总管尖刻的声音:“庶民吕不韦听宣……。”
吕不韦把头磕了下去,这已经是嫪毐之变后的第三年,前年(秦王政十年),因为放纵嫪毐乱政之罪,吕不韦已被罢去相位,回到河南洛阳封国。
可这一年多以来,吕氏余威不减,各诸侯国的宾客使臣差点踏破吕氏门槛。
春秋战国时期,一说客可搅动天下,一纵横(家)可捭阖六国,而吕不韦几百两黄金就让秦国政局大变样,把秦国三代君王控于掌股之间,让秦国雄踞西部。
其“奇货可居”的“商政”思维,让其他六国的有识之君无不馋涎。
不说为我所用,但至少召来了解一下狼子野心的秦国下一步所图,对饱受它窥伺的魏、韩、赵、楚等邻国,还是很有政治军事价值的,因为秦国这十几年的军事部署、朝廷格局,基本上是吕氏一手所为。
于是,即便是吕不韦遭到贬庶,但他远在洛阳的宅邸,却成了六国使臣趋骛之地。
如此一来,即便心再大,远在咸阳的嬴政,这位二十四岁的新君,还是怕这位扶持了两届秦国王君的人倒戈,而且他的封国远在洛阳,离咸阳不近,离魏韩楚等国倒是挺近,万一……?
嬴政不敢多想,于是手书一封派大总管传给旧相吕不韦。
***
“苍”作为随臣,站在一旁听着大总管宣召,他今年十六岁,是个初长成的少年,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仲父吕不韦了。
大总管尖尖的声音回荡在吕不韦的书房里。
大总管:“……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於秦?号称仲父,威加庭宇……。”
吕不韦把头磕在地上,把过往的二十几年在心里过了个遍,自己如何和嬴政的父亲赢异人狼狈的逃回秦国,自己如何扶持他和嬴政这个小崽子两代人登基,包括这九年帮嬴政清除政敌、扫清从政路上的荆棘和障碍……。
现在,一切都归零了。
他其实是有机会扳倒嬴政的,无论是嫪毐兵变时,还是自己被贬庶这两年,以自己的手段和人脉,是可以的,但不知为什么?可能一个是因为自己的年岁已大,不想再经历这样的折腾。
另一方面,其实换个角度看,现在的嬴政和秦国的状态,就是自己的政绩,如果扳倒自己的政绩,将来史书会如何写呢?
五十八岁的他,不想在史书上留下叛臣的骂名,他还想像孔子、老子一样,称“吕子”呢,成为杂家第一大家。
于是他决定坦然接受这一切。
而且,看到二十四的嬴政不像其父亲和祖父那么羸弱,小崽子居然亲自带兵剿灭了嫪毐,如今还敢对我宣召了!……他莫名有一种儿子长大了,能娶媳妇般的欣喜。
难道“奇货可居”的不是赢异人,而是这个小崽子?
他似乎看到了更大的政绩在前面招手,不知何时?不知以何种方式?
但,他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那就是让秦国——
一统天下!
如果是这样,他这个“仲父”,这笔运筹了数十年的生意,就算做得真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