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坐在朝廷大殿正中的,不是宗爱,不是拓跋余,而是皇孙拓跋濬,竟也未有一人提出异议。
步六孤丽当着忠臣朗声宣读了宦官宗爱诬陷太子拓跋晃、谋害太武帝拓跋焘、刺杀新君拓跋余、诬陷杀害朝廷几位忠臣等种种罪行后,又道:“奸臣宗爱已于昨夜被御林军正法,如今依太武帝遗愿,请故太子晃的长皇子拓跋濬继承皇位。”
语毕,满朝文武无不欢欣鼓舞,三呼皇上万岁,显然是被宗爱压榨了许久。
拓跋濬登基,史称文成帝。
他看着群臣无不欢喜,也面露一丝欣慰,对着众臣道:“步六孤将军此番功不可没,孤封你为平原王,爱卿觉得如何?”
步六孤丽忽然低了身姿,走上前,道:“启禀陛下,论功论德,臣远不及臣父,父亲还未封王,臣如何能在父亲之上,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微臣不敢接受。”
拓跋濬沉吟片刻,道:“那同时受封你父亲为东平王。”
步六孤丽大惊,仍觉不妥,又道:“臣不敢……”
拓跋濬厉声道:“不必多说了,如此甚好。还有何事需禀报,若无事,今日便先退朝吧!”
拓跋濬大步向后宫走去,一想到多年未见的姑姑就在淑仪的宫里,不由更加快了速度。
“姑姑近来可好?”冯淑仪细声问她。
长情浅尝了一口她亲手泡的茶,笑道:“有什么好不好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吗?倒是你,皇上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你做贵人,你心底应是极高兴的,竟也不表露出来,想来我教你的隐忍,你倒是学的不错。”
“姑姑的话总是很受用。”她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淑仪多谢姑姑当年的教诲,才能在这宫中立足。”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也便罢了,定不要让濬儿知道了,你懂得,”她眨眼,“他喜欢什么样的,怎么样才能抓牢他的心。”
“姑姑和步六孤将军就是淑仪此生最大的恩人了!”冯淑仪一脸感恩戴德的模样。
长情低吟,疑惑道:“步六孤丽?”
“嗯。他曾经救过我。”
她良久未曾说话,皱眉,道:“此事你最好不要再对其他人说起了,特别是濬儿。”
正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何事不能与我说啊?”
长情瞥了一眼冯淑仪,面不改色道:“我们女儿家的闺房事,怎好说与你一个大男人听?”
“姑姑你真的是一点都未曾变过。”拓跋濬哈哈大笑起来,又道:“儿时濬儿初见你时你是这般模样,如今仍是未变。”
长情将嘴一撇,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初见你时姑姑还是十五岁,那时候一幅稚气未脱的模样,濬儿莫不是觉得姑姑像个孩子一样?”
“姑姑你这脾性与孩童倒是有的一拼。”见长情将脸拉的更长了,他又补充道:“濬儿只是觉得姑姑貌美年轻,模样比起十七八岁的女子毫不逊色。”
长情轻笑,却陷入了那段悲伤的回忆。她上一世作为楼兰灭绝的导火线让长安殿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与客人的交易,而她作为楼兰唯一的幸存者却并没有死去,而是继续完成自己与长安殿的交易,作为长安殿的司理而活着,不老不死,模样也永远停留在了十七岁。
若是……若是让她知道,不管是谁要楼兰的灭亡,她都定要将他千刀万剐,让他不得好死!
“姑姑?”拓跋濬见长情阴晴不定的脸,唤了她一声。
长情回神,将身边的阿依仙拉到了身侧,反倒是先问了冯淑仪,道:“你觉得这个女娃娃如何?”
冯淑仪仔仔细细地打量了阿依仙一番,她不是第一次见到阿依仙了,当初常嬷嬷将她带过来的时候说是姑姑带来的,她起初还疑惑,后来一问便知她竟是长情身边的小丫鬟,初次见她时乖乖巧巧的,长得也很是水灵,特别讨人喜欢,还以为是什么年纪较小的妹妹,竟不知这娃娃比她还长了三岁。她知得老实地回答道:“长得很是讨喜,模样单纯,性子爽朗,性格与我有些相反。”
长情这才转头对拓跋濬说道:“你初登基,虽说众臣都无异议,但不能保证没有宗爱余党。阿依仙作为于阗国的公主嫁给你,虽不能稳固上多少根基,却能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而拖延下的时间自能让你扎牢根基了。你觉得如何?”
拓跋濬陷入了沉思,不由得握紧了冯淑仪的手。
长情读懂他们小情侣的心思,笑道:“阿依仙虽比你还长了一岁,她心思却是单纯的很,定是没有你思虑的多,日后你只需将她当做妹妹来看待。若是他与你日后仍然情不投意不和,或者她不想再待在这里,你便放她出宫就是了。”她又道:“日后你定不可能只娶一位妃子的,就如同你做不到一登基就立淑仪为后一样,你需要顾虑的有许多,能多娶一个自己人便是一个,我相信日后阿依仙一定能帮到淑仪的。”
“既然姑姑都如此说了,那濬儿依姑姑便是。”拓跋濬松口。
阿依仙委屈道:“姐姐你怎么都不问问我的想法?”
长情笑:“初见你时便知晓了你的身份,你逃离于阗国不就是不想嫁去刘宋那昏君和亲吗?如今有这么一个日后能照顾你的人,又是个俊朗君子,你日后不愁,我也能放心。”
“姐姐是要抛弃我了吗?”阿依仙泪眼。
“姐姐可没忘记你说你要长命百岁,这魏国既然能护你如此,我怎么能让你无法实现心愿呢?姐姐自己都是无家可归之人,四处飘零,必要时说不定还不能护你周全,说不定哪天我睡着了,一睡……就是很多年……”
长情未曾想过,今日此言竟在不久之后便实现了。
这时,一把软鞭横在了长情面前,拓跋濬道:“这时姑姑你几年前送给濬儿的,如今应当是物归原主了。”
“你可有用到?”长情笑着接过鞭子。
拓跋濬眸色黯然,低沉道:“我曾被追杀时,长春医馆的人救过我,并且为我命是从,也正因他们衷心护主,不少勇士为我而牺牲了。”他顿了顿,又道:“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他们的组织,姑姑你能否告诉濬儿,他们的来历,好让濬儿让史官在史书上记上一笔。”
“抱歉,我也不便透露。”长情低吟,又朗声道:“你不必在意他们的牺牲,若他们知道他们衷心护的是魏国第五位皇帝他们泉下有知定然是欣慰的。”长情又将鞭子放到了阿依仙手上,道:“这个鞭子暂时交给你保管,你在这魏宫给我好好活着,我总会有一日来收走它的。”
阿依仙满眼泪光,道了一声“好”。
“那此番我先走了,也好去看看那些故人。”
就在长情一只腿刚跨出门时,拓跋濬的声音又响起,只听他道:“姑姑!我……我与于阗国公主的婚期定在三日后,你可会来?”
长情未曾回头,余留一声“好”在空气里飘荡直至消失。
“母妃!可让长寿找到你了!”
长情脚步一顿,还未走多远,竟在这绕来绕去的魏宫里又遇见了那个小孩子。她转身,向那个正向她跑来孩子走去,那孩子一把抓住了她的裙角,憨憨地笑着。
“母妃不要再离开长寿了!”
长情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也是命苦,竟从未见过自己的母妃,道:“长寿,我不是你的母妃,你记住,你母亲叫娜仁托娅,你记住,不能忘记。”
“不是啊……他们都说我母妃叫阿南……”他有些迷糊。
“小王爷!”步六孤丽严厉的声音从长情身后传来。
长寿连忙放开了抓住长情的手,站的有模有样,简直就是一个小号的拓跋晃。长情见状,笑着转身,道:“这孩子的模样倒是与太子晃有些像。”
“原来是长情姑娘。”步六孤丽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哪个娘娘了……”
“娜仁托娅将长寿托付给你,定是信任你的,在你的教导下往后这孩子定有很大的出息的。”长情信任道。
“若是姑娘能留下一起教导小王爷……他定是……”
“他什么都不是。”长情沉下了脸,道:“你只需将他教成一代豪杰,以为优秀的将军,而不是教他如何做一个……皇帝。”
步六孤丽脸色一变,整个人都有些窘迫。
长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的。”
将军这才回忆起她刚才的话,问道:“你竟然知晓他母妃的身世?”
“你都知道了,如果我作为真正的阿南都不知道的话,岂不是太不合乎常理了?”
“你……”步六孤丽愣住,原先一直觉得她面熟,不曾想真相竟是这样的。
“我不知道你与娜仁托娅的关系,不过我几年前在东宫将一个丫鬟……唔……一个叫做贺儿凉的丫鬟留在了那里,不知道你可有没有她的消息?”
“……贺儿凉?”步六孤丽皱眉,认真回忆了一下,回答道:“不曾听说过这个丫鬟。”
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宫殿红瓦之上略过。长情轻笑,看着一眼那个方向,又对着步六孤丽道:“既然如此,长情便先不叨扰了,后会有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