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轮悬，映庭阶，桂树香初朦，秋风送爽，冷霜露衣襟，菊丝缭，寒石桌，青炉细火茶烟缕，暗暗虚没，一舀试温韵，涩然。
一抛了之，几片桂花叶子落入翻滚的茶汤中，晋王用茶匙捞出，对旁边静伺的石松道：“今天初几了。”
石松凝神回：“今日十一。”
风斜茶烟，炉火点簇，晋王耐心地加一根柴禾，那火又渐红起来，明月光映白了他的脸色，也映清了他摩挲的红玉扳指，“还有四天就是中秋。”
他叫来石松窃声几话，风声延绵，摇落满院桂子。
院阶下的玉翎菊在清透的月辉里肆意张狂，暗香煞人。
中秋在东朝来说是个重大的节日，一个月前礼部及各府寺就开始筹措节令物材，个地方官员，已经陆陆续续到达梁都，届时参加宫宴，民间这几天也热闹起来，各铺子美酒佳肴，点心小饼，琳琅满目，做为风向标的明矾楼，会仙楼这几天更是卖了力的布置吹嘘，打折优惠引人注目。
江寒今早也收到了宫宴请柬，而她对这些索然，独坐在阁窗边，遥望空中一轮瑶月发呆，她想故国的中秋夜，不知何时再有机会去秦淮河里放花灯，去钱塘江边看潮起潮落。
次日，晚，晋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东华门守将赵荣。
房中静得滴水可闻，晋王拉了拉袖子遮住扳指转身面朝赵荣。
赵荣不由紧张拱手，“不知殿下夜召卑职，有何吩咐。”
晋王抖袖露出那颗红玉扳指，细细把玩。
赵荣目色陡暗，死盯着扳指，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他的心脏，呼吸窒痛，脸上肌肉抽搐不停。
晋王看在眼里，适时弹下那颗扳指，砰砰直滚到他脚下，他木然凝视着扳指。
晋王渺远道：“想当年俞踧和你跟着本王削藩镇，平后蜀，他主骑射，你主步围，天衣无缝，畅快淋漓，这扳指是后来本王赏赐给他的，可惜啊….”他幽声吐出。
在那次肃清行动中，昭琰派人悄悄留下这扳指。
赵荣悔恨无边，时而看向昭琰，又时而看向脚边的扳指，始终都不愿捡起，‘殿下，卑职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余生只想安稳度日，告辞。’
他说完转身欲走。
晋王的话幽幽飘荡，“是安稳度日还是苟且偷生，据本王所知，自从那次肃清行动后，赵将军一直都不被陛下看重，视同弃子，介于此，你在宫中屡遭他人排挤刁难，想当初，你也是个能征善战的英雄人物，不该至此。”
晋王的话挑起了他早已磨灭的斗志，血液隐隐沸腾。
晋王又道：“即使你想安稳，未必安稳，俞踧和你的关系，众所周知，他现在只是忽略了你，一旦某天想起来，必是连苟且偷生也成了虚妄。”
赵荣诡暗的眼里似溅进了故人一滴残血，热辣生疼，抵触道：“我不想同样的惨剧第二次发生。”他眼中即刻布满血丝，情绪冲动，似在诘责昭琰，‘他本不该走上断桥，我坚持第一次的选择。’
昭琰嘴角一丝浓烈笑意，旋起旋灭，幽渺道：“本王尊重你，但愿你足下的薄冰，永不会裂，你面前的茫路，不会出现他的阴影，去吧。”
赵荣凝止了脚步，仿佛自己真的是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冰面上，彷徨孤冷，故人的血似乎封闭的他的双眼，只看得清他死不瞑目的倒在血腥中，腥冷的气味，带起他眼睛阵阵刺痛，这履下薄冰又能撑到几时，一旦那双明芒的双眼穿透茫际长做停留，那熟悉腥红的血风不会包围自己么，故人的灵可会长久安宁。
他再次转面向晋王，森目里锋利的光影染上暗红飘燃的灯光，是这世界上最尖锐的杀人利器。
他俯身捡起那颗扳指，带着莫逆的使命感，将其紧紧握在掌心里，浓调：“这次我为了兄弟，不会牵连到旁人。”
昭琰目的达成，从心口发出渗笑，他肆纵的样子，张狂的像庭院外浸透雪光的玉翎菊，迫人心寒。
他匀顺激变的呼吸，吐字如魅：“十五夜，陛下会循例出宫和百官共赏灯会，到时…..”他脸上不断泛开幽凉笑意。
按照东朝习俗，凡重大节令，陛下都会同百官一起盛驾出游，一为与民同乐，二位深察民情，中秋也无例外。
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中秋，宫中大摆宴席，笙歌曼舞，张灯结彩，丝管韶乐，宫女妃嫔们个个鲜妍明媚，所过之处香风送暖，大官小吏们人人眉飞色舞，宴饮之间谈笑融洽，江寒一杯接一杯喝闷酒，瞅着眼睛索然四望，这堆人中没有一个人让她在意，歌听乏了，舞赏厌了，人看够了，心也空了，半惹醉意起席，瞎晃，还不时撞人，所撞之人或轻蔑，或谨慎，或揶揄，或攀附，她醉笑颠颠：“无趣，都是群无趣的人。”
远离开那些人，宫里太大，又喝得太多，不留神就迷了路，也不知走了好久，又撞到人，眼睛半开不睁，嗤笑说：“对不住。”
然后偏倒而去，手腕却被那人抓住，她半迷着眼停下，看去，酒醉，一时眼眩，只依稀闻到股冷淡的药味。
“月儿。”
他的声音像是醒酒汤，一下就明清了江寒的酒意。
揉着头有意拂开他的手，醺冷道：“你怎会在此。”
其实这话应该吕焕问她，她本来在前殿，不知怎么的就闯到里宫，这里是皇室宗亲的饮宴地点，吕焕刚好上了厕所出来，就被她一头撞到。
他道：“陛下今天请了我来赴宴。”
她酒量本就好，被秋风一吹，大抵醒转。
眼波氤氲，只尴笑道：“原来如此，江寒打扰了，这就告退。”
此处灯弱，将近昏沉，薄霞映清了他俩衣袖翩翩的轮廓，在绵延的银杏树下秋萧影单。
一片飞卷的黄叶，遮住了江寒眼睛，挡了她的道，失足一跌，吕焕过去稳扶住她，目光交接，对方眼中的面容昏朦单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