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刻,一个浓色身影跟随曹全卑躬埋头从胧帐后清晰,曹全人已带到,躬身趋步退走。
“陛下万安。”说着他就要跪拜下去。
昭珽示意他免礼。
脸遮了半天,终于要揭晓了,可江寒并不疑奇,凭其发福齐壮身段也可以推测乃参知大人刘钦若是也。
他放下袖子,缓缓抬头,一触对上江寒,本就沉重的脸色,瞬间绷不住神动色飞,反应大的跟见了猛鬼似的,出奇意外,本以为是两个人的烛光晚会,届时君臣促膝一抒胸中之雄涛,恣用千载之际会,吟风弄月,两相欢娱,杯觥交错,心有灵犀,岂不快哉,陛下背着自己找了闲人什么意思。
为了你回眸一顾,我似看到光的召唤,时光遂道再也不能拉长我们距离,停泊岁月荡起激情浪花,星夜美好,我们将携手扬帆彼岸,友谊的小船说翻酒翻,我孤心苍老落魄似流火陨石猛烈成炭,焦粉浮游,蒙尘我明亮晏旸双眸,熏辣我老眼黯微焦转,两个人的静美幻夜,三个人来碾碎沦没,我巨大的心理落差,清清楚楚梗塞在脸上,心中的信仰啊,入骨情思,你安明否?
“刘卿入座。”
你平淡无味的声音,冷冷击碎我一盘心炭散沙,于是我讨厌那个边上花枝招展的入侵者,嫉愤瞪她一眼,恨不能将她除之而后快。
江寒明显看他是嫉厌自己的,是什么让一个有风,有度,有节操的清流士人,瞬间降格小婊砸,她明了,是自己,亦是她目中蓝衣,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陈年老醋味,莫名奇妙的打了个不甚雅观的喷嚏。
昭珽浮目向她,微微道:“江卿可是着凉。”
江寒幽昧的看向不大么高兴的刘钦若,耸下肩膀,尴尴道:“这屋子里酸得很。”
刘钦若酸里酸气:“江中侍如果觉得酸,大可以出去。”
昭珽看两人争风吃醋,谁也不让谁的表情,闷咳一声,清淡道:“两位爱卿今夜都是朕的客人,和气为重,不可生了嫌隙。”
刘钦若立马起来,对准昭珽拱手,高风亮节:“陛下,这江氏本是南夏旧臣,您招抚为东朝降臣,已是仁德宽厚,恕臣斗胆,濯华阁取起清濯昭华之意,本就不该是她一个心思不透的旧国降臣之流配入的地方,何况她还是一介女流。”
看不出啊,这刘钦若平时在朝,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是谁给他的勇气一来就敢怼连C位景修都战不了几回合的女煞江寒。
她怒了,粗鄙回怼:“你个没人钻缝,狗仗人势的糟老头子,坏得很,王八羔子,老娘在北疆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你指不定还在那旮旯地刨狗洞躲炮灰,还以为是个彬彬有礼的耿介人,不过是个腌臜玩意儿。”
昭珽细腻睁大眼睛,脸上表情除了前所未有的惊讶,就剩下惊吓,这…..也忒彪悍了。
向来清虚孤高的刘钦若,被江寒这一长串市井哩语回怼的当下目瞪狗呆,刘钦若虽说青春不再,也不至于是她嘴里的遭老头,文痞文气的一根筋纠理:“江氏,陛下面前,大放厥词,你想造次不成。”
然后就撒泼跪到陛下面前告状,深恶痛绝,“臣忠心耿耿反被小人戳脊折骨,肆意辱骂诽谤,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江寒冷横他不依不饶,呼天抢地的嚎丧样,越发反感,憋屈道:“分明你先屈枉我的,现在却在陛下面前摆出一副泼天撒地的受害样,恶人先告状。”
昭珽听不得刘钦若一直美人鱼势,在他脚边嚎嚷,吸一口气,深深闭上双眼,做个心灵spa,少顷,敏目一睁,射向刘钦若,駃雪般低吼:“够了,都是朕的臣子,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相处。”
陛下平时看起来明仪,真发起火来,那威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刘钦若眼光婆娑,窒声石化。
昭珽利向江寒,雪凛的双眼中,仿佛雪崩山裂,正容亢色。
江寒也紧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那双随时会暴雪滚滚的眼色。
他顺手拿起桌上的青约扔到刘钦若面前,他倒有胆子看昭珽了,目色雪悉,铁骨铮铮:“此女居心不良,绝不可用,江山社稷来之不易,臣请陛下明炬双眼,莫要被利图小人有机可趁。”
江寒凝视向刘钦若刚断的背影,面上风和云沉,如果当年南夏有一两个这样的铮臣也不至于亡国。
刘钦若说完,满腔悲愤,果断拔开青约,就要引颈自戕。
“住手!”江寒颤茫叫喝。
刘钦若目光刚炯,继续抹脖子。
“住手。”昭珽清漫道,他的目光依然炯直,却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的信仰在心中摇曳生辉,他可以为此从容赴死,也可以为此向死而生,他抬起眼睛耿耿凝注向昭珽,恍惚听到了沉天中一声清明低涩的呐喊,我会代你把这份精神延续下去,你们眼中的湛静朗洁,终会驱散空中肆虐的硝烟。
后来天空明了,我的信仰,你为什么在流泪,或许我只是表面上看着像你,你的精神我没能好好践守贯通。
他嘴角浮开一渺痛苦而嘲讽的笑,瞧瞧我自己现在活成什么样了,当回忆强行要唤醒我,为何我会觉得它是那样的陌生而渺茫,似乎那和我无关,又似乎我走向了另一个自以聪明的极端。
他颓茫的静视昭珽,一叶扁舟,暗无边际。
昭珽从他手中抽去青约剑,声音清朗,落入他耳中却似一片茫杳的雾海。
“你知道你手中的剑是谁的?”
刘钦若敛下眼睛,渺渺道:“臣不知。”
昭珽将剑飕地合入剑鞘,邃眼在他迷茫颓然的脸上停留一瞬,掠过他肩后江寒的脸上,明朗无边。
刘钦若灰茫的眼睛,略微清亮,却后朦胧更甚,一微聚莹不去。
昭珽道:“刘卿,你起来朝后看。”
刘钦若杳杳望他,他的眼睛即便再最深昏的暗处,也明澈朗朗,他受那缕清光牵依,亦依附,亦蒙顿起来,慢慢转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