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谦不亲自来,只命酒保端了好几壶来,江寒随便从其中握住一壶给贾浪,他拒不接受,无趣,她又返身再拿一壶,同其说上一两句,那酒保就径直朝廊头里那堆闹哄哄的帮众们走去。
江寒大步走到院中金银花架边,回首明正看向贾浪:“我上房陪大当家喝酒去了。”余音未绝,只见一道灰白翩影拂花扫叶,逸若流风回雪,一跃上房顶,稳稳立在花蔓中,纱襦蹁跹,惊鸿照影。
贾浪默望着她雪月清风般的侧影,曾经他幻想过无数遍魏如月该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如今见了倒是和自己想象中的有七八分稳合,那日听了吕焕的一番唏嘘矛盾,连这七八分似乎也模糊了,冥冥中她似落霞夜雪,清冷寞然,别有幽愁暗恨生,这感觉和吕焕相类,大概她和吕焕都属于灵魂孤独的人。
夜清朗,曲醉人,灯依稀,江寒望东慨叹:“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胡汉三大眼望远际,团坐在房梁上,恍如木塑,沉吟道:“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寔命不犹。”他那口川话读出来,韵味独特,万种心事堆填进黑皮糙面上每一根
深壑的皱褶里,络须狂乱,风霜百折。
一言出,江寒惊,就坐在花蔓边,递酒与他,三只手接下,熟练咬开塞子,仰天灌一大口,满脸胡子浸了酒气,花浓琼酒烈。
江寒惜酒,不忘提醒:“喝慢些,玉胥酒贵,别全糟蹋了。”
三只手停下,满脸心事。
江寒也小喝一口,酒沁人清,望向前方,低醇道:“想不到大当家还会吟诗。”
大当家有些沾沾自喜,“出来江湖几十年,谁还不会说几句酸词啊。”
江寒笑笑,将酒瓶子放进花里,“大当家的几句酸词成功引起了我的好奇,你的过往我很想知道。”
大当家大大咧咧,“心情不好,不想说,”他凶神恶煞的盯向江寒,“就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不提也罢。”
江寒再喝一口酒,酒气三分,“怎的无用,方便我招安你。”
“你今夜不就是来和我谈判的。”
大当家低头看了看倚在长椅上合眼静思的贾浪,瞬而瞟回目光,言不达意:“大爷我今晚是来会仙楼吃白食的。”
江寒笑而不语。
大当家又道:“你若是来陪老子摆龙门阵,老子欢迎,你若是带你官家来的,休怪老子翻脸。”
江寒温婉道:“行,咋今天不谈公务,大当家想摆龙门阵,江寒陪你摆。”她清莹的眼光,明明似水,漪漪荡扬。
大胖子反倒抓耳挠腮羞涩了。
窘异道:“妹子,你以前是南夏国的上将军,要是觉得做他东都的憋官委屈了,不如跟着大家伙去红巾帮里混,自由自在的多好。”
江寒吸了一口醉人的花香,叹道:“现在敢正大光明说南夏的,就只有大当家你了,我倒是想天高任鸟飞,奈何世事多变迁,我命不由我,大当家的心意,江寒心领了。”
“你这不废话一堆。”
下面小娘子的琵琶弹错了一音,颇不协调,大当家本来心情就不畅,尖锐的一响更令他心情烦躁,提起气正想去大声吼小娘子。
江寒拍了拍他后肩,清舒道:“不如我弹一曲,如果大当家听得舒服了,可否正式和江寒谈谈。”
大当家防备瞅着她。
“迟早是要面对的。”
大当家眉头一皱,烦闷的挡开她手。
江寒笑颜越到院下,走进那女子,见她面染倦色,也怪不得会弹错音。
端正道:“小娘,琵琶可否借来用用。”
小娘子细细凝视前人,灰襦银簪,装扮稍显中性,眉目如画,自在风流,分明仙谪般遗世风华,风趣的语调却别具亲和力。
小娘子起身,娟盈行了一礼,眼波星粲,沉迷在她雌雄莫辨的容色里,不可自拔,痴痴将琵琶递与她。
“多谢小娘。”江寒接了琵琶,仪华不改转身,面上浮起轻佻的笑意,一不小心又把人小姑娘给勾引了,罪过,罪过。
屋顶上,江寒手抱琵琶,轻衫绰影花含素,烟缕行重映白星。
琵琶再度传响,直冲九幽,因是江寒动了些内力,她的衣服飘飞涌动,贾浪在灯下看去,她隐约有逐星之势,拨弄铿然爽肆,似泱泱江河,倾翻练舞,后极限冰封,破裂奔腾,弦转促急,似要呼啸着吞天灭地。
压急的弦声,引起下面红巾帮众的注意,都放下手中事,围到园中去看,小娘子也惊讶的站到边上,这调子正对三只手胃口,他大呼称赞。
贾浪心想,江寒的真实大约都融在了这琴声中,实如吕焕所料,她是高飞的大雁,自有天高地阔,南夏不过是她途经的一隅风景,终归太小。
弦调拨至高潮,她突的停下,衣纱飘垂,花叶静止,归于宁正。
大当家听得正嗨,急了,“继续弹啊,你比那小娘们儿弹得好听多了。”
江寒抱起琵琶起身走到屋瓦前,洒脱豪情,“小娘,这琵琶还是适合你这娇巧美人,我这一粗弹下去,怕是要再赔一把,上前来,接着。”
小娘子接好琵琶,姣面上挂起笑容,再施一礼,转身低头离开。
三只手看下面围满人,大手几挥,很为扫兴,“还围着等喜风呢,都散去。”
众人散开。
他兀自不满,“原是小娘的东西不抵事。”
“哎…..”江寒舒快吟叹一声,琵琶弹得累,大口喝完剩下的酒,肆然一扔酒壶滚到花间。
调整心情,舒缓道:“看来大当家不仅听得舒服,似乎还意犹未尽。”
大当家目里浓染上警惕。
江寒目中睿利,面色清静:“大当家,招安了吧,江寒不想和你成为敌人。”
大当家沉思,“我也没想和你为敌。”
江寒看天空星垂消隐,外面的嘈杂声也渐小了,知夜了。
今晚必须说动大当家,才好实现下步去江夏的计划。
二人默坐看天,稍久。
大当家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