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楼头,秋夜沁人,人不寐,凭栏对着前面叶影稀疏的梨树发呆,巷外喧杂的声音扰不起她寂寞心境,忆极那瑶美如梦金陵城,却独少了些什么,这夜里,她说不出道不明自己是个怎样的心绪,该兴奋,该雀跃,该澎湃,该牵肠挂肚,一个也不是,甚一丝留念,也并未翻动的她心潮如旧,也包括那个人,不去相思,有些路走着走着就远了,有些风景忆着忆着就旧了,有些人……他只存在于美好中。
风从她指尖吹过,凉且麻木,残花的味道扑去她脸面,腐朽且冲鼻,锦年荏苒于江湖,浪漫终结于现实,人世无常,向难两全,有一得必有一失,且放前尘,且听风吟。
梦想与现实冲突,东方鱼肚即白,熹微的光线穿插进疏朗的青叶间,刺痛了江寒眼皮,她如惊梦般睁开双眼坐起,不知不觉昨天竟在过道里睡了一夜,晨风凉爽,手脚已冻得冰沁,连忙起身,站到阑干边,望望沧凉天色,梨树叶露气氤氲,天色还早,她回房间简单收拾一下,带好行李,利落下楼,待洗脸漱口,绾发扎巾,一切收拾得当,天已亮开,杏花才悠悠出来,看到江寒,朦胧的目光登时清亮,没成想她家中侍今日起的格外早。
赶忙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去外面买了几个饼子,用膳时,杏花就忙着去牵马,以备她赶着入宫,刚牵了马过来,就望见门口立一萧索白影,怔怔望向里面,又迟迟未进,匆匆走进,才认出来人是顺宁候。
略一行礼,他纤影冷冰,如是乘夜霜而来。
这时江寒已经从里面出来,一眼望见吕焕雪寂的身影,似是惊诧,足下明显一顿,才冷静迎上去,毕恭毕敬给吕焕作了一揖,空气又冷又静,吕焕的眼神自停留在她身上,就没在移动过,里面深敛着如潮的情思,这个女子,行礼如此周正儒雅,现今真当他是外人。
“我可以进去吗?”吕焕声如冽雪。
江寒视他一眼,微躬着身子,束手让道,“顺宁候请进。”
吕焕默默看她一眼,他实在寒心江寒现在一举一动都对他满是客气尊敬。
杏花从外面进来,提说道:“中侍,马备好了。”
江寒清冽道:“客人造访,下去准备茶水。”
杏花默了片刻,才应命退下。
亭中,茶水未上,江寒脚踩到上回没有收拾的箭枝,捡起,往后随便一扔,正中铜壶。
吕焕望着哪知箭,转而又移眼向她渐去亭中的背影,冷淡道:“你以前从不会投壶的。”
江寒转面朝铜壶里望去,再端端对上他飘忽的目光,投者无意,看者有意。
他随手捡起一根箭矢,伤感回忆,“以前我们在南王宫时,每当我和几个哥哥在一起投壶时,你总站一声不吭的站在一边看着,”他讽然扯唇一嗤,似有怒气将那箭矢投进壶中,继续道:“我总说我教你,你又倔强的不肯学,说的多了,甚还厌烦,而今,你却又学会了投壶,你的话,真是几分,假是几分。”
他冷冽的眼神近似逼问。
江寒面色不变,“我以前说的话是真的,现在做的事也是真的,不过人是会变的,不是吗?”
她反问吕焕,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他垂下头,哑然无话。
江寒继续道:“顺宁候为何会来此处?”
这时杏花已上了茶盏过来置好,看了两人一眼,暗叹离开。
“天冷,坐下说。”江寒入座,替他斟了一杯雨花茶。
吕焕文雅入座,温浅回:“听说你今日要回金陵。”
江寒眸如黑玉沁水,明意道:“是崔确告诉你的。”
吕焕没有作明,“我的事情你少掺和,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上。”
江寒眸影一沉,面色淡静,心头还是梗塞一下,轻风般的声音里翻起澜意:“你的意思是,以后你我分道扬镳,互不相干了。”
茶气中,吕焕抬睫看她,眸心浓如暗渊,向来清冷的声音也染上暗厉:“那你觉得我们还可以想过往那般坦诚相对,你的心思变了,可我还要继续坚持我的信念,不互不相干,难道你还能够回到当初么。”
江寒有些气堵,吕焕现在这般暗诡阴沉的表情,凛然的话语,真和过往大相径庭,简直变了个人,甚至是换了个灵魂,江寒再也找不到他身上过往纯真干净的状态了。
她暗暗一笑,声音轻怅,“好,顺宁候想怎样就怎样。”她的眼睛极快地渲上一层水雾,脸面凄然,发哽道:“江寒即将入宫,顺宁候若无要事,恕江寒无可奉陪。”
说完她便起身。
吕焕的声音从后续续传来,“中侍既有要事,在下就不便叨扰多时,此来,只望中侍能够一路平安,顺利招讨明教。”
他漫悠起身,低低一句:“如果我早知道,后来我们会分离,会反道背行,四年前的那场宫变,我就该死在哥哥们的刀剑下,那样至少我们还没有变,至少我不会恐惧在某一天我会与你成为敌人。”
他的话如同砒霜,江寒仿佛承受了世间最残忍的严刑,而他就是那个判刑人,当年江寒远在北疆,大敌当前,千里奔袭,拼尽全力,平叛了那次逼宫大战,奄奄一息保护了他,而今却换来一个怎样诛心的结果,他怎可说出这种冷心的话来伤害自己。
她心如枯水:“当年救不救你,那是我的选择,至于你怎么想的,没必要在我面前提说。”
她向来是个善于克制忍耐的人,此时却满身满脸都透露出伤心。
吕焕懊悔,伤了心爱的人,自己也煎心,心头又翻作起来,脸色惨青。
可他和江寒一样,都是个爱面子的人,最终还是没能在多说些什么,单单两字告辞,心疼欲裂,只觉眼前天昏地转,灰萧离开,直到快走几步才靠墙咳出血来。
别的都不求,只求江寒能平安,哪怕已经不可避免他们感情间的决裂,哪怕成为陌路,他也不愿最后发生最坏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