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甚,噼里啪啦打在亭盖上,倾泻而成一道道水帘,忽又刮起一股长风,吹得江寒发丝笔直向后,她步步走向亭边,搁下酒壶,面朝烟水浪涛,任风雨拍向脸面,宋铎见状,伸手拉她回亭中,凝视着她眼睫上的水汽道:“南夏的魏如月已然在城破之日,一杯毒酒,以身殉国,你现在不过是个平凡的酒家娘子,阿月,忘了过去,忘了南夏。”
江寒不可思议的看向他,才发现他目色黯淡过去的锐气烟消雨散,她声色俱厉:“宋铎,是不是从他瞒天过海掉我离京日起,就没想过要为南夏存一线生机,他真的归降东都,弃了国,弃了我。”
宋铎从未看过她如此震惊惨淡的表情,收紧拳头,凄凉道:“南夏成了过去,现在那里是东都的江夏府。”
“宋铎,我就问你,作为南夏的宿将,庆远军都指挥使,北州团练使,我的下属你甘心在敌国苟且下去么?”
宋铎冷静的盯着她,少时才开口道:“自从随他来了梁都,我从未有一刻安心,我很明白,明里他俯首称臣,说到底不过是囿在南苑的阶下囚,作为他们引你现身的筹码,所以你现在和他断绝关系,于你于他都没有妨害。眼下庆远军已被他们收编,想要起复,非朝夕之举。”
他面向前边,话锋一转:“我不会放弃南夏,但是那也与你无关。”
江寒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当时庆远军刚和北戎打了一场硬仗,梁军趁南军休养生息,紧缩南境,魏如月深知以庆远军当前的力量,想要保城,实力悬殊,当此危机时刻,又被吕焕急诏入宫,屏退左右,殿中只剩下他二人,俱自从对方眼里的神情,预测到当前恶劣形势。
吕焕端步下玉阶,步步逼近她,音若寥风:“能不能撑到下午。”
魏如月答:“臣与南夏共存亡。”紧接着又跪下道:“南都危险,臣已在城外安排好水道,陛下可随宋铎沿道离开。”
吕焕对她的请命漠不在乎,紧接着道:“你要想与南夏共存亡,朕不允许。”
秋风挟裹着落叶灌入大殿,殿内黄幔翻飞,九枝灯袅袅欲熄,黄幔垂落,他目光萧瑟,地板的冰凉浸入到江寒骨头里,凉意升腾,坦视他,连声音都淬了寒气:“陛下当真听了那东国使臣的话,决心归附东朝。”
吕焕没有回答她,只是叫进一人,江寒转头望向那人,容貌和她有几分相似,柔媚温顺的气质却和她大相径庭,她认得这女子,是吕焕的修仪鱼尺素,她对江寒微微福身,“嫔妾见过瑜公主。”
江寒轻蹙眉头,疑惑道:“阿焕,你这是何意?”
紧接着徐公就端着一盏酒进殿,江寒移目到酒盏上,又看了一眼吕焕猜出了几分。
果然尺素端起酒盏,就着江寒一饮而尽,戚容道:“瑜公主南夏不能没了你,陛下也不能失去你。”说完她静凝向吕焕,他的影子重叠模糊,她浅浅一笑,像落叶般飘坠地板,眼角有泪滑落。
吕焕看向江寒冷漠道:“南夏上将军,瑜公主魏如月性情刚烈,饮鸩殉国,朕不忍生灵涂炭,愿依附东朝,俯首为臣。”
江寒脑袋嗡鸣,血气上涌,起身看向吕焕,伸手就是一掴。
这一掴着实重,吕焕用手指抹去嘴角血珠,面色苍白。
原来他也有自己管不住的一天。
江寒身体僵直,强制平复下胸口那团炙人的怒火,颤抖着松开拳头,目视地下的女子,“那她呢,她是你最爱的宠妃。”
吕焕视而不见,疏冷道:“她不过是你的替代品罢了,代替你去死,才是她的使命。”
这江寒是该喜还是该忧。
“月儿,你听朕说。”他的表情平静如常。
江寒转回目光,心绪也稍稍平缓下,等待着他的解释。
“你必须活着,我归附他们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果你死了南夏就真的完了。”他望向门外,日光透进照到他脸上,江夏看清了他瞳里不是惯有的混沌,是清如晴空的明湛。
“北戎还在,东朝需要你,月儿,你先逃出去,等我的指示。”
她信了他,这几月以来,她每每想要怀疑他时,总会想起他那天充满寄望的眼神,慢慢沉溺,选择相信他。
这次听宋铎这样说,她还是想亲眼见到他,弄清楚他是怎样想的。
她道:“宋铎,凭你一己之力,绝不会起复成功,庆远军现在在东朝手里,只有我能重新反转局势,收复他们。”
“带我去南苑见他。”
宋铎依旧态度强硬:“我不能带你去见他。”
“那就带他来见我。”她话接的太快,宋铎一时语塞。
大雨已停,雨珠滴滴答答落进河里,泛开涟漪圈圈,时间在流逝,空气在凝结。
“宋铎,即使他阻止我和他面见,我也会有别的办法见到他,与其冒着被他们发现的风险,不如听我的。”
和江寒在北地多年,宋铎非常了解她的性格,对于戎族而言,她是个十分难缠的对手,她有的是耐心磨得戎族各位大佬苦不堪言,没曾想有一日她会用这战术来对付他。
宋铎认栽了,他一旦拒绝,接下来就是无休无止的洗脑攻击,直到他招架不住,必须答应她,这事才算完。
“他现在不方便出来,明日上午,此地约见,我带你去见他。”
说完他撑伞离开,江寒望着他简素背影,提起酒壶,追着跟上给他:“他大概也好久没喝过了,把这酒给他。”
宋铎一手撑伞,一手提壶,肃容道:“这酒我会交给他,雨小了,你也赶快回去。”
他转身留她一人,目极天水之端,表情冷峻,渐渐收紧伞柄。
江寒有了吕焕的消息,心情也不若之前沉重,转回到酒铺里,看着萍姑携了一篮子青菜,才知临近中午,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