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修道:“陛下恩厚,御赐国姓,他还有一个名字,你一定熟悉,皋落延。”
江寒心下陡然一沉,停杯看向他,目影纷错交织,否决道:“不可能,他早年与你们一场遭遇战中,葬身火海。”
赤狄皋落氏常年与北狄呼延氏争权夺利,兵锋相见,昔日雄踞一方的草原霸主,到了皋落延这代衰微没落,只能依附在呼延氏脚下残喘偷生,呼延氏视他们为牲畜,随意欺辱虐杀,在一个严冬的早晨,饱受欺凌的皋落延看向天边茫茫飞雪下定决心带着仅剩的三十来妇孺残民出离投奔南军,提供有效战略,一举突破久攻不下的苏利河畔,打了一场漂亮的硬仗,至此皋落延收编入南朝生力军,从此冰封心肠提起马刀对呼延氏开时疯狂报复,将入骨的仇恨转为力量,终结那段血泪史,屡立奇功,步步高升,南夏骁勇善战,专克北狄的庆远军就是他潜心编组凝聚,后来在一场与东朝的遭遇战中遇伏,他为保存庆远军,葬身火楼,硝烟过后有人从那堆焦灰中翻出了他的马刀,还有军符,庆远军从此才转由江寒统制。
“庆远军晚来了一步,当年那场偷袭,陛下就是在赌你们南夏的气数。”
他看江寒盯着杯里的茶水没了太大落差感,又道:“良禽择木而栖,一个武将对国家的局势最为敏感。”
江寒困惑:“他分明可以带庆远军一同归附,为什么会放弃,从此远离北狄。”
景修怅惘道:“他受降那天我也同样问过他,那时他说现在呼延氏见到他会害怕,他加注在北狄身上的痛苦已经远远抵过了当初,他这双手多年来全是仇敌的血腥,复仇过后的心境不是满足,那是一种难于言喻的空虚失落,催发起了他对故乡强烈的思念,他无力再去面对。”
江寒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是想以皋落延的经历,来激发她的理性,进而更好的被东朝同化,放弃隐藏在心底的罪逆,她的眉目很豁朗,“这是他的选择,我不会去道德绑架。”
景修道:“往小了说他是见异思迁,往大了说他是叛国求荣,我欣赏江中侍潇洒心境,你是个明眼人,能看得清局势。”
江寒目光明澄,含蓄道:“下官和景公比起,相差甚远,”她给景修斟上茶,卑逊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景公下官敬你一杯,希望我们相安无事。”说完她面若和静,双手端杯去敬景修,他迟疑小刻,才温静与她碰杯,清淡道:“还望江中侍能恪尽职守。”
江寒一饮而尽道:“理所应当,为了我们的和谐,景公是不是可以给我解药。”
景修又转为刚才那番诡谲脸色,深讳道:“庆远军是昭瑀旧部且还有赤狄兵,他们更倾向谁待昭瑀回来不必我细说,想要解药就看你有多少诚意。”
江寒闲漫道:“景公的意思是一定要得到将军令才肯罢手。”
他目里似溅出火花,铿然一声:“然。”
她一错不落的看进景修眼里,声冷似东风刮起,直冲撞向他:“下官刚才说过希望我们相安无事,景公主动挑拨,江寒也敢奉陪。”
景修茫昧的盯向她,沉顿道:“江中侍明说。”
“如果我没猜错,我体内的蛊应该是你夫人下的。”
景修浅皱眉头敏感道:“你从哪里得知的。”
江寒续续道来:“你早年做过保州地区的转运使而侬依智羌寨和其他几个杂落番寨就混居在那里一隅,你的夫人月氏就是保州人,而那些杂寨里其中就有她苗寨娘家的亲戚,地方知府早在年前就多次上报侬依智有勾结北狄的迹象,你收了贿赂又听任月氏盲言,压下不发,致使五月北狄联盟侬依智攻下保、祁两州,生灵涂炭,量下滔天大祸。”
景修脸色沉讳下去,语含芒刺:“知道的如此清楚应该是当地知府告诉你的。”
“我很幸运带兵剿叛时,刚好阻截想要弃城逃跑的保州知府,胁迫之下他给我交代清这些,回来后又私下问过御史中丞崔确,才知道你一直瞒报狄羌勾结事实,延误战机。”
“精彩。”景修的声音失去底气。
“本部甘拜下风。”
江寒道:“景公为了对付下官,不择手段,下官手里有保州知府提供的证据,也是为给自己留条后路。”
景修隐约感到后怕。
江寒威胁道:“景公还要我手上的将军令吗?”
景修语塞:“来人送中侍大人回去。”
话音一落,就过来两个人,站在垂帘外。
江寒言笑惬洒:“景公什么时候给我解药。”
“一会儿本部就命人送回去,你好自为之。”
回府后,江寒吃了晚饭,在院子里和灵鹿玩,宋铎过来去逗那鹿,没曾想灵鹿一点儿不待见他,扭头就傲慢走了,宋铎无趣道:“这鹿还挺认人。”
江寒满脸倦意:“人家是高傲的灵鹿,除了我,谁也近不了。”这时宋铎才注意到她脸色青白,正想问她,景修派人送药来,盒子打开,上面附了张纸条。
宋铎道:“这什么东西。”
江寒把今天发生的事给他讲了一遍,就忙着进屋兑水服药。
宋铎看她样子,很是担心,“阿月,我们在东朝处境越发艰难了,不如你找个理由把官辞了。”
江寒服完药,大喇喇往一张大花椅上仰头躺着,半睡半醒道:“以景修的手段他不会轻易放过我,现在我挂着个闲职,在昭珽眼皮子底下,他至少不敢明目张胆的动我,再说我手里有证据,近期他定会把全部心思放在保州知府身上,没空理我。”
“这景修厉害至此,尚且能被昭珽控制住,真不知他到底隐藏的有多深。”
此事过后景修不在廷议上吹毛求疵,也不在后面搞小动作,真的做到了和她相安无事,保州知府那边江寒派去影卫保护,景修人马几次暗杀也未遂。
一连三日江寒都轻松很多,可她每次路过吕焕门口,都看他院门紧闭,活生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六月荷花正好,她信手一笔,决定邀请他去十六街看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