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得朝臣们奏报,此事很快传到昭珽耳朵里,垂拱殿,昭珽漫不经心道:“朕听说这几日帝都城会仙楼新设女子诗社,闹得东都沸沸扬扬,有臣工伏阙上书,说是中侍私设,败坏了帝都的风气,要朕做主,江卿可有此事。”
江寒跪在地上,从容对答:“陛下明鉴,臣的确涉足此事,不过微臣有难言之隐。”
“说来听听。”
江寒诚惶诚恐,着急胡编:“恕臣直言,臣如此做,是为了陛下着想,绝无二心。”
昭珽在她的注目下,步下台阶,走到江寒面前,微微俯头,语气清淡:“江卿所言,是众多臣属和朕曲解了你的用意。”
江寒与他对视片刻,叩首之间释放了自己的慌张,镇定道:“臣不敢。”
“讲。”
江寒缓缓抬头,他已经坐到离她不远的金阶上,昭珽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值得她去细细解读,以免吃了上回江夏盟约的闷头亏。
她不自觉的捏了捏自己袍服,处于半松半紧的吊气状态,卑屈答道:“臣是想藉此聚拢东都的各方势力。”
昭珽的瞳孔慢慢浓沉,森冷如吐着信子盘旋紧缩的毒蛇,随时准备对江寒发出致命一击,“大胆!”
江寒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一喝吓得本能颤栗一下,眉头隐隐抽搐,手心里冷汗直沁,不敢直视昭珽威凛,谨声道:“陛下容禀,微臣通过这几日的观察发现,朝臣私下来往密切,大肆议论朝政,且言谈中多涉及景公,似乎…”江寒抬头微顿了下,鼓起勇气道:“多有谄谀附耳之势,风头劲胜,”她的声音低幽下去,渐不可闻,“坊间有传闻,不见庙堂高,只孺盐梅恩…”江寒说完心都要跳到了嗓子眼,这句不是她编的。
昭珽没了刚才的试探之戾,雷霆之色,平静的就像一面光亮的铜镜,一寸寸浸入水底,光纹隐隐,凝固了时间。
江寒膝盖跪的生疼,这昭珽似乎是看准了她缺乏耐心,江寒有种抓空的紧迫感,盯着他鞋子绷紧肌肉不敢动。
迷茫的揣测会发生的可能,如果她没猜错,以她对昭珽的微表理解,设想出两种结果,一则民间文士和没节操的一帮朝臣,把景修和稀泥的深厚功力比作调剂盐梅,并且有孺慕追捧的偶像效应,忽略了帝国核心当家人,有拉帮结派,功高震主之嫌,当相权有压制君权的趋向,以昭珽敏感多疑的性子,结果可想而知。二则,古来就有贤相比作盐梅的说法,有人景仰正常,到时景修带着他那一帮文官集团抗议,江寒就得死翘翘,这是她最不愿意发生的结局,念咒似祈盼,昭珽往大了想。
欲速则不达,这件引猫钓鱼之事,她后悔太操之过急了。
“江卿的忧虑不无道理,念你一心为朕犹劳,这次暂且宽恕你,回去闭门三日好好反省,别朕给朕添烦,退下。”
江寒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看向面前居高临下,不动声色的昭珽,他话说的模棱两可,很符合其谨慎多疑的性格,完美避开了江寒多种设想,看来想要揣测圣意,功力还远远缺失。
“微臣谨遵陛下垂训。”说完她僵硬站起,太过紧张,导致膝盖一软,站不稳脚。
昭珽顺手浮起她,微敛眉目,轻轻提醒:“江卿少走夜路,纵然你身经百战,未必有一双狸猫眼,能提前看见蛰伏在晦暗中强大的猎人。”
江寒愣愣看着他轩朗的脸色,暗自体会,昭珽是把她当做了一只不安分且自作聪明的猫,这是一个混乱的局,每个人都想做猎人,殊不知自己就是那魇住的猎物,高明的猎人冷眼旁观,只待猎物们自相残杀后,轻松去捡盘中珍馐。
她快速收回手,沉凝告退,她害怕了难以捉摸的猎人。
江寒离开大殿后,曹全谨慎问道:“陛下,这江中侍真是大胆,敢在天威面前大放厥词,有损景公清誉。”
昭珽退坐回椅子上,面有深意的盯紧曹全,不发出一丝声音。
曹全惶恐道:“奴才多嘴,妄议朝政,自去领罚。”
说完躬着身子疾步退下。
昭珽悠长道;‘知道你错在哪里了。’
曹全凝步在台阶下,转身轻微道:“奴才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不该轻易下结论。”
昭珽意味深长:“是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景修也好,江寒也罢,能让朕理解他们,并熟悉他们的,只有时间,曹全你过于急躁,笞刑二十,自己下去领罚。”
曹全苦憋退下后,他又埋身于奏折中,想起刚才江寒紧张无措的样子,沉凝的脸上浮起一丝恍若隔世的清濯微笑,自言自语:“有趣,顶顶有趣。”
江寒回府,杏花看她魂不守舍,面色紧张,忧切道:“杏花从未见过中侍如此失神,可是发生了危险之事。”
江寒在她忧虑的目光中,回过神来,沉沉呼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失神的样子很明显。”
“当然明显了,你拳头都捏出了冷汗。”冬哥大摇大摆走过来,毫不遮掩道:“师父一定是在外面遇到了比失恋还要大的事。”
杏花惯性敲他脑袋,训道:“休得胡吣。”
江寒面无表情,她不怪冬哥和她姐一样是个直性子,这世上能让她反常的除了对吕焕的牵念,就是丢命的事,解释道:“是挺大的,今日我在殿中触怒了昭珽,他罚我闭门思过三日。”
说后她浮步向阁楼方向走去,没多久就出现在二楼关紧房门,噗通一声,坐到地下,双手拿起铜镜,照见了自己苍白浸汗的脸,她摘下帽子,抹掉自己额头上的冷汗,闭着眼睛,警告警告自己:“江寒,记住你的使命,只许一次,以后不能再如此冒进,淡定。”
她顺畅呼吸排压,握镜的手慢慢停止颤抖,缓缓睁眼,镜中的自己恢复了几分血色,眼睛也明亮有神了,这次冒然开诗社,真是大大的失误。
夜,宋铎过来,敲敲阁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而入。
江寒衣衫飘逸,伫立窗前,望着远方发呆,案边的灯光烘托的她背影寥落,宋铎悄悄走过去,她渺然道:“大门不走,为何又翻墙入内。”
宋铎走到她旁边欣赏星月夜岚下会仙楼美景,声音被料峭的夜风吹散,却清晰绵醇:“你被昭珽罚过闭门三日,我又怎敢从大门进来。”
‘这么快就传到了你耳朵里。’她脸上涌起薄凉的笑意,“想必现在整个东朝都知道了我受罚的事,我对这朝局影响还是很大的。”
她清冷的侧脸被灯月交融的光晕衬得柔弱凄怜,穿的又极薄,宋铎眼里水光柔静,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拢在她身上。
江寒转面看向他,眼里透出意外。
他故意调侃:“这样才像个女子。”
江寒开怀一笑,“宋铎,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