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于此,江寒不想和他扯闲,直入正题:“请陛下赐药。”
昭珽悠哉坐到凳子上,复又拿起折子道:“慌什么,朕还没看到你的东西。”
江寒气得七窍冒烟,忍了,“陛下,您做事的风格实在不能让微臣放心。”
昭珽认真细心给折子批红记号,专心致志,“你这样的妙人同时也不能让朕放心。”
江寒直视着他的背影断喝:“昭珽,鄙人已经看够了你的诡计,你也别揣着明白当糊涂,为了让你不犯他秋毫,鄙人事事迁就你,黑雀也刺了,打也挨了,委屈也受了,锅也背了,就差没死了,你还不依不饶,要榨干在下,江寒自来光明磊落,抱诚守真,这次一手交药,一手交符,没得商量。”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过奖。”江寒丝毫不谦虚。
“可你怎么就明不开这个理。”他的声音发人深省,终于放下折子,背转身面向她,眼里泄漏出一点失落,分明道:“你很清楚朕三番两次加害吕焕除了因为他的身份,就是朕没有得到你手里的将军令,你们人在东都,朕怎会因为你一个人,放弃需要的东西。”
“你说的没错。”这对于江寒来说本来是很容易明开的,她陷入了困惑。
昭珽一语中的:“吕焕是你的解药,也是你的毒药,错就在于你对他产生了感性思维,换言之,你是个很至情的人,所以分不清界限,不过这也不是个事,你现在还年轻,在东朝多做几年官,就能体会个中奥义。”
昭珽不是灌鸡汤,就是做人生导师,其实如果不是碍于身份,江寒还是很乐意和这类人交往的,不愧是成了精的狐狸。
道理归道理,她有话说:“感谢陛下不领赐教,您就不怕有一天江寒学精来对付你。”
昭珽平和道:“待你玩转朕身边那群狐狸精再议,现在你再想想是否会怀疑朕。”
江寒当机立断:“不用想了,陛下已经给了微臣答案,将军令明日微臣亲自入宫交付。”
“朕答应你。”
她迟疑一瞬,淡薄道:“听说陛下软禁公主于宫中,她本与此事无关,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放她出宫。”声音接而变软,“吕焕需要她。”
昭珽果断在折子上画上红圈,深明大义:“朕答应你。”
她行江湖握拳礼,果决道:“告辞。”
昭珽的声音从她耳后传来,“你这样出不去。”
她想到刚才蓝月光下狰狞的刀疤脸,负剑转身退回,反问他:“那微臣如何脱身。”
昭珽的脸沉在阴影里,宁静谨慎,‘只有委屈江卿在这个房间里住一晚上,明日朕自会命曹全给你备上内侍服脱身。’
主意是不错,她也不是没和一大堆男人睡过,只是就是不习惯和昭珽待在一间房里。
她都还没说什么,昭珽倒有嫌弃的意思:“放心朕对你没兴趣。”
江寒假兮兮:“陛下是君子,微臣信得过您。”
昭珽不再说话。
她自个儿觉得没趣,就走到床边上去,一会儿昭珽听到细琐的声音,警觉侧头看去,江寒正闲适的往地下铺床单,他好奇道:“你干嘛。”
江寒平平回他:“铺床单睡觉。”
昭珽细细想道:“朕觉得你睡在地下不妥。”
江寒紧张的望眼看他,握紧剑,一副贼兮兮的表情。
昭珽解释:“朕在桌子上凑合一宿就好。”
江寒猎奇道:“陛下经常住在这里。”
“算是吧。”昭珽不否定。
她仰头往往屋顶陈旧的房梁,继续保持猎奇:“陛下九五之尊,为何要屈身在这间破屋子里。”
昭珽深远的望向灰布帘子,语气低厚:“你想不想睡觉。”
江寒实诚说:“陛下未就寝,微臣怎可越矩。”
他幽吟道:“你过来,朕慢慢告诉你。”
江寒本着好奇的心态过去,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
昭珽有意提醒:“你坐下。”
江寒愣愣地看了看周围几个就凳子,料想可能是大臣们经常到这里议政留下的,拉正凳子,诚惶诚恐的坐好。
昭珽合上折子,放到一边,礼貌的正视她,目光强烈波动,里面藏着无人理会的复杂感情,既悲悯又凄寂,这样厚重的眼神连江寒都为之一恸,他低沉叙述过往:‘朕起于草莽,五岁去军营里给人喂马,七岁入卒,十二岁投奔大周节度使奚怀安麾下,十三岁斩杀慈、郑、并三州节度使,十四岁领兵三千破后蜀万军,十五岁结识郑州没落世族公子景修,同年升任节度留后,创建昭家军,十六岁连横诸藩,十七岁’他在此处有明显停顿,艰涩道:“郑州庙前邂逅吾妻,十九岁藩乱,杀奚怀安,二十岁正朔南夏吕存宥,授旄节,符信,进封大周节度使,统领军政,仪珠出世,诸藩式微,二十一岁,改旗号为昭,此后诸藩皆为朕所并,二十二岁,家父身中数矢,血染战袍,三十岁,建立东朝,同年吾妻亡。”他说到最后声音明显悲绝,眼里也浸上一层好似冰渣碎开的寒湿。
江寒看到他光华散去的样子,动容了一番,他的经历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多舛,从绝望里挣扎过来的人,值得任何人去敬佩,江寒虽然也常年在外行军,到底身份高贵,不能切实体会平民的苦痛,想及此,她连对昭珽的恨意都少了很多,反是多了深刻理解。
他的苦难过去了,可故事还没有完,忍住痛彻骨髓的伤痛继续道:“东朝建立了五个年头,曾经跟朕出生入死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江山不易,朕绝不允许任何人有破坏和平的行为,就这仅剩不多的开国功臣,朕看到他们日益贪婪,不断索取帝国的养分,被罢黜,被赐罪,可是朕始终下不了手对付景修,因为他是最早见证奇迹的,”他万般悯然摇头,发出了最真实的声音:‘如果能为善,朕不想做这个狠人,朕望你牵制他,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