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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沙海(十)

公元2134年,迄今14年前,萨拉曼卡定居点,郊外。

一个婴儿哇哇大哭。她被医生抱到摇篮里。母亲艰难伸手,她想要碰碰自己的孩子。医生急忙将婴儿抱了过来。

“很健康,这是一个女孩。”

“女孩……吗?”母亲轻声嘀咕。她的表情似乎有一点忧郁。但下一刻,她却是痛得大叫。大量的红色从床上漫下,这是大出血的先兆。

“可恶,快一点拿输血带来。”医生大吼大叫。护士们都忙成一团。母亲痛苦哀嚎,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但另一边,旁观的男子却是甩手走人。他连看都不看自己的妻子一眼。医生勃然大怒。

“喂,回来,你的妻子在等你。”

“……”男子没有回答。他箭步离去。医生目瞪口呆。

“什么人呢,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管。”

“……不,不要紧的。”母亲轻声说道。她已经奄奄一息。医生赶快跑到病人身边。他握住女子的手。

“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让他去吧。毕竟,这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但就算不是儿子,这也是他的骨肉啊,他怎么能这么做!!”

“因为,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不一样的……大夫,能不能把我的女儿抱过来,我想摸摸她。我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母亲微笑说道。她眼中的光辉正在一点点逝去。鲜红的血液向外溢出,大家都是低垂着脑袋,他们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医生深深叹息。他下令让婴儿过来。女婴还在嚎啕大哭。母亲露出微笑。她努力将女儿抱在怀里。医生说。

“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名字吧,女士。”

“是啊……名字,名字,就叫纳达好了。纳达,纳达,小纳达,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至少要比你的母亲更加幸福,一定要……”

母亲嘴巴里喃喃。她的眼眸渐渐落下。医生还做最后的努力。但母亲最后的意识,只剩下刺耳的啼哭声。

……

这便是纳达出生时候的场景。纳达出生在萨拉曼卡,加泰罗尼亚之战结束后,欧洲定居点大力推行“归乡”计划。而萨拉曼卡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最多的时候,这里有超过5万的民众。就如许多欧洲定居地一样,萨拉曼卡是少量地表,大量地下的结构。拥挤的人群生活在昏暗的地道中,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看到真正的阳光。

纳达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她的父亲是萨拉曼卡的一位富翁。但这位父亲却因为宗教信仰的关系,有着强烈重男轻女的倾向。尤其是纳达的母亲在生育她的时候猝然暴死,这也让这位父亲对女儿的态度更加恶劣。很多时候,他对纳达都是不理不睬。而这种情况在富商续弦之后就变得更加严重。他娶了一位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妻子,而这位新妻子也很争气地为丈夫生了两个儿子。富商十分高兴。他给这位新宠买了房产,豪车,他还特别把纳达送到寄宿制的学校,眼不见为净。

“爸爸为什么就不肯和我说话呢。”纳达自言自语。她当时不过六岁,却要一个人在外生活。一开始的时候,女孩还会偷偷回家,想要与父亲见面。但她却被冷冰冰的铁门锁在外面。纳达只能远远地看着父亲和继母,以及自己的两个弟弟其乐融融的样子,然后一个人流泪。

够了,既然没有人需要我,那我就一个人活下去。只依靠自己,只拥有自己,只需要自己。纳达下定决心。果然,之后的两年,她再也没有回家过。即使每到放假,学校里空无一人,只有纳达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依然坚守着自己曾经的承诺。尽管女孩的心中,早就已经是千疮百孔。

……

孤独的生活持续了整整三年。到了2143年的时候,萨拉曼卡定居点开始出现衰退。水源枯竭,粮食减产。地下的生活环境逐渐恶劣。而在周边,盗贼团的威胁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考虑离开。纳达的父亲也打起了移居的主意,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忘记女儿。父亲召唤纳达回家。而纳达却是心情复杂。她不否认自己的喜悦,因为这是懂事以来,父亲第一次对自己表现出善意。但另一方面,她却也带着深深的怨念。因为,这也是那么多年来,父亲第一次要自己回家。

自己到底要不要回去呢。

纳达犹豫不决。在接到父亲的传讯后,她在学校里拖了整整三天。纳达还想着父亲会不会来接自己。但到了最后,她接到的却是父亲暴怒的传讯。

“不想回来的话,就不要回来。你一个人呆在这里等死好了。”

纳达惊呆了。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行装。女孩发疯般冲回老家。但也就在这个时候,轰隆的炮火声响彻天顶。

“冲进去,抢走所有能抢的东西,杀光所有的人。”

迭戈-杰纳布大声怒吼。“圣迭戈”盗贼团如同狼入羊群。他们瞄准了萨拉曼卡定居点行将废弃,人心惶惶的机会,一口气冲入禁地。盗贼团士兵疯狂开火,而平民则哭喊着逃命。

纳达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目睹父亲被乱枪击中。她也目睹了两个弟弟在混乱中被人群踩死。年轻的继母被盗贼团士兵抓到外面,再也没有回来。女孩的心中毫无感觉。她甚至都没有感到什么悲伤,就好像这些人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啊,如果自己能早一天回家,也许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女孩站在原地,她等待着自己的命运。枪声渐渐稀疏。杰纳布走到女孩身前。他原本是打算取下这个女孩的性命。但当看到女孩那如同死神般沉寂的视线时。盗贼头子却突然改变主意。

“孩子,你想活下去吗?”

“……”

“如果你还想活下去,那就得跟我走。但我要警告你,如果跟着我们,你将一辈子都无法得到安宁。很有可能,你会死在战场上。没人会记得你,没人会为你伤心,没有人……”

“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女孩轻声嘀咕。她冰冷的声音让杰纳布心中一愣。纳达缓缓起身。她眼睛眨巴。

“那么,我到底要怎么才能加入你们。要杀人吗?”

“你真的做得到吗?”杰纳布问道。这一次,他是带着真正郑重的口气。纳达没有回答,但她那无神的眼睛已然说明一切。

**************************

就这样,纳达加入了“圣迭戈”盗贼团。一开始,盗贼们都对杰纳布为何会接纳一个小孩子感到匪夷所思。但很快,他们就知道了头子的眼光。纳达飞速成长,她学习如何战斗,学习如何在荒漠中生存,如何获取情报。而她的进步也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仅仅两年之后,她就成为盗贼团中最优秀的战士,仅次于杰纳布。很多人都对纳达的实力感到诧异。他们甚至为之恐惧,因为在战斗的时候,纳达从来不会动摇,她也比任何人都要冷酷无情。随着年纪的增大,纳达的美丽也愈发出众。她似乎天生就是个美人胚子。盗贼团的成员都害怕她,但也信任她,依赖她,仰慕她,他们将纳达称为胜利女神。而当时,女孩才不过十二岁。

……杰纳布可能是极少数稍微了解纳达的人之一。他永远都记得纳达同意加入盗贼团时的场景。那个时候,少女的眼睛仿佛死神一般。而每场战斗之后,纳达都会一个人呆在角落。她仿佛是在后悔,又仿佛是在祈祷。为所有死在自己手上的“敌人”祈祷,为所有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祈祷。同时,也为自己祈祷。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流露出心中柔软的一面,真正的一面。

杰纳布尽可能将纳达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将纳达派上前线(虽然偶尔他也会派纳达单独执行一些非常困难的任务,这些任务都是九死一生)。纳达对杰纳布的态度一直算不上恭敬,她经常会对杰纳布大吼大叫,或是“不屑一顾”。而杰纳布却从不生气。这也让盗贼团中传出了一些谣言。有些人认为,杰纳布是爱才;也有人认为,杰纳布是将纳达当成了女儿看待;更有人认为,杰纳布对纳达产生了某种不应该有的感情。但这没人能够说清了。

……

纳达和“圣迭戈”盗贼团一起度过了整整3年的时光。在这3年中,她为盗贼团立下赫赫战功。同时,也因为杰纳布的保护,让她在欧洲高层的情报网中一直默默无名。纳达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她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正道,但她依然选择走下去,只因为,她已经无路可走。

就像现在一样。

……

纳达眯开眼缝。星月和福克斯坐在颠簸的卡车上,两人都耷拉着脑袋。赤色的阳光从缝隙中透入,凄凉的伊比利亚半岛,转眼又到了日升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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