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客弹剑上得场来,边弹边唱: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青衫客曲调渐渐变得急促,紧张: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
民安在,填沟壑。
青衫客停下来,用白话的形式再次重复了“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这段话。说的时候,神色冷峻地看着公子,浑身散发出寒光,仿佛一把出鞘的剑。
公子突然觉得心口一疼,一股无形剑气直冲而来。白衣人无巧不巧地将酒杯挡在公子面前,酒杯发出轻轻的叮的一声,裂开了。白衣人微微叹了口气。
青衫客看了一眼白衣人,冷冷一笑。低下头来,用力一扫剑锋,剑发出不绝的铮铮鸣声,青衫客继续唱到: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公子听完一曲,淡淡地问:此曲莫非是岳武穆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
青衫客:如何?
公子:真是千古好词。
青衫客:好在哪里?
公子:在下幼承庭训,家父曾让我精读于岳武穆的词,时时让我思考宋之所以亡,而元之所以立。
青衫客探究地看着公子:那以公子之见呢?
公子:宋经济发达,武器先进,技术领先,百倍于我等游牧民族的国家,却如同烟花消散,纵使有岳武穆这等不世出的人才,依然难逃灭亡。那是因为——
青衫客:什么?
公子:大宋朝廷安逸贪腐,国之根本早就败坏;而我大元励精图治、政治清明,方能连克金国、西夏、大理、宋国,成就千秋伟业。
听到后面,青衫客笑了,笑声充满讥诮。
青衫客:宋朝不但有安逸贪腐的朝廷,更有侠骨丹心的英雄。元朝除了有搜刮穷尽的朝廷,更有残忍无情的屠杀。看来公子今日听书,适得其时。
公子:如此说来,先生说书莫非说得正是这江山的成败得失吗?
青衫客:非也。江山不仅是帝皇一家一室的兴亡更替,更是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我今天要说的不是帝皇家事,说的却是这乱世中的英雄,武林的旧事而已。
公子:这部武林旧事,莫非就是说的这旗幡上的五个人?
青衫客:正是。
公子:黑袍,银狐,红裙,青衫,白衣?
说到青衫和白衣的时候,公子不由分别看了看青衫客和白衣人。
公子:莫非这些江湖传说中的五个人,真有其人?!
青衫客点点头。
公子吃惊,再次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却没有看他,低头看着杯中酒,一饮而尽。
公子再次追问:我早年就听说过,我大元的蒙哥汗是死于黑袍之手,而红裙于百万军中生擒我大元的征南元帅伯颜,银狐在大元国土上将我朝尚未对外的绝密火器营全军覆灭,还将金国遗宝堂而皇之取走,青衫拒我百万大军,坚守钓鱼城到最后一天,白衣十三连杀,一个月内将降元宋将一一刺杀。莫非这等事,竟然都是真的?!
青衫客:真又如何,假又怎样?!
公子: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我大元何等英雄,宋朝又是何等积弱?
蒙面女子:这位公子,是真是假,听来再说,不要呱噪。
驾车人:你个小女子,怎敢呼喝我家公子?
蒙面女子:我只是可笑堂堂大元——
她看了公子一样,将大元后面的话停了下来。
蒙面女子:哼,竟然连真相都不敢听?!
驾车人:小小女子,再敢出言不敬,休怪我剑下无情。
蒙面女子正待回嘴,青衫客沉声道:念儿。
蒙面女子低下了头。
青衫客:公子,小徒无礼,还请勿怪。至于信与不信,不如且听我一一道来。
公子:手下鲁莽,先生勿怪。先生请!
青衫客:就像公子所说,这五位确实民间传言众多,将他们描绘地如同神仙一般无所不能。我今日就来给公子还原一个真实的传奇中人,请公子听后,再想想元之所以立,而宋之所以亡。
公子:在下愿意洗耳恭听。
青衫客:不过在说前,我却要和公子约定一件事。听全套的代价,公子已知。不知道公子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公子: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但是我不能说。
青衫客:无妨。公子不用说出来,在下知道。
公子:先生知道?
青衫客:公子是否还愿意用这代价来听全套?
公子踟躇半响。这次,他没有看白衣人,看着水榭旁的池塘,看着老树上的天空,看着屋顶上的雪景。
公子:江山如此多娇!
青衫客不言不语,等着公子答复。
性急的蒙面女子也盯着他。
白衣人却仿佛睡着了。
一只黑色的神气的海东青停在屋檐上,它看着公子一眼,扑棱棱地飞走了。老树枯枝上的雪,被海东青的翅膀打过,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海东青翱翔在大都灰蒙蒙的天空上,显得无比矫健神勇。
公子:好!
青衫客赞赏地说了一句:好。你是我看到最有勇气的年轻人。
公子:先生,请。
青衫客喝了杯茶水,开始说故事。
青衫客:天下人都知道,这五个人的外号,分别是:黑袍无情、银狐多智、红裙绝艳、青衫磊落、白衣胜雪。天下人都将他们当神一般,我今天开篇先要说的却是这五个人不是神,是人的几个小故事。
先说这无情的黑袍,一生中最快乐的不是成为天下会会主,也不是杀了蒙古大汗成就不世声名,而是在一条老街后巷,在一个面摊上做了一年的羊肉面。他每天只做五十碗,他做的羊肉面,你想象不到的好吃,他的张家面摊是那一年临安小吃榜榜单的第一位。
做面的那一年,是他死前的最后一年,那个时候的他功夫已经失去了大半,身体上俱是伤痛。做面的那一年,是临安繁华的最后一年,那年以后临安就走了下坡路,大宋就被元朝步步紧逼,一步步陷入覆灭。做面的那一年,没有人知道他是黑袍,只知道是个普通的面摊老板。
然而,就是那一年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驾车人:公子,这做面有什么快乐的?
公子摇头。
青衫客:再说这银狐,女子中算是最能干的了,权势、地位、财富,都曾经到了顶点。然而,她最快乐的时候,却也不是那些风光的时刻。她最快乐的时候,是吃羊肉面的时候。
是她执行任务不论何时回来,桌上总有一碗她爱吃的羊肉面;
是她大战出发之前,她的师父为她亲手所做的那一碗羊肉面;
是她打赌胜利后,她师父愿赌服输为她做了一年的羊肉面。
驾车人:这个说书人,跟羊肉面杠上了?
公子却听出了门道,他想到十年前,她和他刚刚定情,她为他亲手做了蜂蜜奶酥,那种甜蜜的滋味,岂非是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公子随即摇了摇头,不对,我有天大的功业要做,有长生天的保佑,我的快乐岂止在于那么一点点的蜂蜜奶酥。
青衫客看到公子摇了摇头。
青衫客:说起红裙,他最快乐的——
驾车人忍不住插嘴:这个红裙,真的比女人都好看吗?真有传说中那么好看吗?
公子也用心想听青衫客的答案。
青衫客一笑:红裙绝艳倾城,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三十年前,整个临安都知道。那是1265年的元宵节,红裙和银狐在西湖上比武。银狐是天下功夫最高的女子,红裙则是当时功夫最高的男子,他们一个使银色袖剑,穿银狐大袍,一个用红色绣花针,穿宋理宗亲赐的红裙,一个银色,一个红色,像两道云霞在湖上凌空翻飞、衬着西湖的湖光山色,真是天下一绝。
驾车人:真有那么美的男人啊!
青衫客:红裙一生忠于宋理宗,没有半点儿女私情。而红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候,就是这一场西湖比武。知己、对手,遇强则强,相互激赏,这样一种天才之间的巅峰对决,生死相遇何尝不是最为快乐的呢?
驾车人:公子,我若能早生三十年,能亲眼目睹那一战就好了。那一定就会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公子:不得再啰嗦。
公子和驾车人,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亲厚。
驾车人:是!
青衫客:至于青衫和白衣,他们最快乐的时候,我且不说。等你们自己听了自己去想吧。
蒙面女子弹剑入场,在戏台背景上划开两个字:黑袍。
那女子手中剑,是一把宽剑,且又极其厚重的模样,偏生在她手里,使来圆融柔软,别有一番独特的刚健婀娜风韵。公子不由多看了那女子一眼,恰好那女子也正看向他,眼神不再是冷冷的,而是充满探究。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如剑光般闪闪动人。这位蒙面女子和公子以往所见的温柔斯文的胭脂闺秀大大不同。一瞬间,公子的心微微一动。
蒙面女子再次弹剑下场。
却原来这是正戏开场的前奏。
全套的武林旧事就要开讲了!
公子心里不由开始突突地跳动,想起来时祖父的关照、想起天下人的传言、想到这五个人传奇的人生,真相就要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