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装男子一脸温和地笑着,又轻唤了声:“倾倾。”
玉倾低喃道:“怎么……会是你?”
西装男子仍温笑道:“不是我,会是谁呢?”说着,他走了过来,向玉倾伸出了手。这个动作,他做得那般自然,可是落在玉倾眼中却是那般陌生。
曾经,自己满眼全是他的存在,而他,却连向自己伸只手也吝啬。
玉倾的心下又痛了起来:现在,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么?
毕竟,曾经沧海……难为水。
周围的白雾,渐翻渐浓。
玉倾浑然不觉,只痴痴地看着男子的温和笑容,低声重复道:“不是你,会是谁?不是你,……又能是谁呢?”低语声里,竟也慢慢伸出手去。她白玉般的小手一落在男子宽厚的大手中,男子便紧紧抓住她的手,似怕她下一秒便反悔抽回去般,嘴里却仍旧温言道:“倾倾,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玉倾疑惑抬头。那时,不要我的,就是你啊……追逐着追不上的人,却对一直守在你身后的我,连看也吝于看一眼。
“是啊,等你。”男子吐字缓慢但却坚定地道,“你一天不来,我等你一天,你一年不来,我等你一年,你若一世不来,那我……就成望妻石了。”说到最后,话里隐含着笑意,双目灼灼地看着玉倾,那里面浓烈的感情哪怕是铁石心肠的女子见了只怕也会为之感动。
玉倾只觉得几分温暖和一丝甜蜜,低低道:“虽然你不会等我,可是……这真的是只有你才会说的话啊……”说着再无疑虑,走到了男子面前,仰脸看着他,心里却是阵阵酸楚:这话,只有你才说得出,但说的对象,永远不是我。
白雾层层涌上,似一个邪恶的精灵正在雾中跳着诡异的舞蹈。
男子伸臂紧紧搂住玉倾,玉倾也回臂抱住了他。一时间,所有的感情全都激荡出来,玉倾的眼睑开始润湿了。
半晌,西装男子才悠悠感叹道:“倾倾,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等你等得多苦么?……我们以后都在一起,好不好?你永远都不离开这里了,好不好?”
玉倾没有说话,放任自己在男人的怀里呆着,只是眼角大颗大颗流下的泪珠,越流越凶。
西装男子低下头,在玉倾耳边低缓地道:“倾倾,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好不好?”说到最后的那句“好不好”时,语音里竟隐隐透出一丝诱惑的味道来,充满深情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诡异。
白雾渐次堆积,完全掩住了两人的身形。远远望去,只看到白雾层层围裹厚如蚕茧。
玉倾仍是一句话也不说,眼泪却越流越多,浑似积攒了十几年的眼泪,在这一刻间完完全全地流了出来。
西装男子也不再说话,慢慢垂下头,吻去玉倾眼角的泪珠。
玉倾缓缓睁眼,看着西装男子眼中满盛的哀求。
而玉倾眼前的雾色也越来越浓,浓得已经有些看不见男子的脸了。
男子定定地看着玉倾,不发一言,眼中哀求之色渐深。
玉倾静静听着男子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她感觉得到,男子的手在颤抖。玉倾缓缓抬头,轻轻说道:“虽然好舍不得,可是,”她又紧紧抱了下眼前的男人,继续轻缓却坚定地道,“就算是好梦一场,也到此为止吧。哪怕你真的是他,”玉倾惨然一笑,“我也会选择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天上人间,今生永世,只愿,永不再见。”说着狠狠一推,又一阵更浓的白雾裹来,男人的身影便消失了。
玉倾冷冷的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心下一阵悲凉,最后,她轻笑一声,继续举步前行。
翻滚着的白雾,渐渐淡了下去,玉倾从雾茧中走出,眼中的决然颇有着倾茧成蝶的感觉。
行得数步,突然一阵激越的琵琶声从前方传来,玉倾抢前几步,变淡的白雾之中,先前最早进来的那个紫衣女子此时正侧身坐于地上,仍旧怀抱着琵琶,但姿势紧绷如临大敌,她右手春葱般的手指在弦上飞速地拨弄着,速度越来越快,琵琶声也越来越激烈,渐有穿云裂石之感,那音中隐含着的杀伐之气竟似与什么在激斗般。
玉倾垂下眼帘,一步步慢慢越过紫衣女子,继续前行。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没有相帮这个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女子的必要。虽然已来到这个不知名的时空数日,在那个几分钟师父的记忆里也大致翻出了对这个时代的印象,但她对这个时空根本没有认同感,在她看来,这里,与自己曾经笔下那个虚构的时空亦没什么不同,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寻回韩丹的灵魂,一起回到属于彼此的时代。这个时空的人的争斗死活,与己何干?
哪怕真的成为什么护国巫女,她护的,也绝对不是国,只有——韩丹!
越过紫衣女子,玉倾继续坚定前行。周围白雾忽然再次狂卷起来,同时一阵疾风自身后向她迅猛冲来,明显那雾里的东西也想把她留在此处。玉倾猛转身,尚未来得及出手,却吃惊地看到那个紫衣女子忽然飞快站了起来,抢在玉倾身前,头微仰,左手虚抱琵琶,右手在琵琶上猛地划过,向上挥起,同时琵琶上的所有琴弦随她的手势全部狂飞而起,一股狂傲的气势席卷而去,将挟着疾风而来的不知名东西撞飞,两股劲风相激的瞬间,紫衣女子身形一晃,猛地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委顿于地,蒙面的白纱也缓缓落下,露出一张虽沾了斑斑血迹,却仍旧秀美脱俗的小脸,带着几分傲气,几分冷峻。
这女子,内伤不轻。而这伤——全为自己。
玉倾左手中指和食指相抵,口中低喝了一声:“现形!”纤手一扬,一股灵气破空直去,一直被白雾裹着的那个偷袭者便现了身——赫然便是黄衣。此时她的手上正握着一支绿玉笛,因为方才与紫衣的力拼,笛上也有了明显的裂纹。此时她满眼血红之色,一望而知不知陷入什么幻境之中,心魔滋生而将自己当作了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仇敌。
这雾海本身就是幻境,会引发出各人内心中最潜在的思想,诱生出种种心魔,这一点玉倾已有体会。适才紫衣便是正与她的心魔苦苦相争之中,虽然胜负尚不好说,但以她的实力来看,大概最多也就是被困于幻境之中直至力竭,在第三关时间结束之时,她绝不至于受什么伤。
但让玉倾不解的是,黄衣偷袭自己的时候,紫衣居然会不顾自身安危出手解救,她以一己之力对上心魔与黄衣,以一敌二,轻则重伤,重则丧命,这一点,想必紫衣也心如明镜。
初见时,紫衣周身的冰冷似冻得死人,但她小楼中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玉倾却感觉不到冷意。适才自己对紫衣的袖手,她虽正与心魔相斗但心却未完全陷入幻境之中,因此定会看得清清楚楚。而紫衣刚刚的出手,玉倾识得,那叫——“守护”,以生命相守相护身后之人。
绝大部分巫之侍女都是在正式成为巫侍之后才会身具灵力,不过也有极少一部分巫侍在仪式之前灵力便有所觉醒,此时她们虽然尚未经过仪式而成为正式的巫侍,但在危急时刻仍然偶尔可将灵力具化,反攻对敌之人。
不过,这种作法极其危险,因为,这是完全将所护之人可能受到的伤害无条件全部转嫁于自己身上的行为,只适用于在危境之中保护他人。用过此招之后,此人全身的功力都会有所耗损,而且短时间内不能再自如行动,只能慢慢等待恢复。
也因此,巫侍的守护之势终其一生也只会对一个人发出——神之巫女。
当然,玉倾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的问题。这些天消化的那点几分钟师父的记忆已经让她知道,神之巫女本身便有让巫侍彻底臣服的心理威压的能力。而这紫衣女子,明显是提前觉醒了灵力,就算不知道自己是神之巫女,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对自己生出守护的心思而有所动作。
但饶是如此,既然紫衣击退了黄衣守护了自己,而自己之前明知她遇险也仍是采取袖手的态度,这样说来自己已经是欠了紫衣一份人情了。玉倾微微一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只想尽快走出这里,可紫衣因为救她而受了重伤,她再袖手实在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这里危机重重,白雾中不知道还隐藏着什么东西,扔下为救自己才负了重伤的紫衣,紫衣下场堪忧,这绝也不是自己所乐见的结果。
玉倾当机立断,在黄衣再次出手前,已凌空点了她的昏睡穴,之后一手拉起紫衣便转身向前奔去。
紫衣适才重伤,虽然脚下也在勉力跟她,可却仍是越来越慢,最后用力挣开了玉倾的手,气喘吁吁道:“我……跑不动了,恩人……还是自己走吧。”
玉倾眉头微皱一下,一个公主抱抱起了紫衣女子,发功向外奔去。这个幻境极易勾起心魔,这点她已经有体会,最开始她还步步为营,生怕雾中有什么会趁自己精神不集中迷了自己心志,但自刚刚紫衣呕血之后,白雾已开始渐渐泛红,其中渐渐搀杂了微微的响动,这使她隐约感觉不妙,如今只想能早点脱离这里,哪里还会再管雾中会出现什么。
前面渐渐现出一点亮光,似是出口。玉倾脚下急奔,但随着亮光越来越近,雾中的声音也从后面慢慢追了上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几声讥笑,一会儿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哭叫,眼看着那道亮光就在前面,玉倾却突然硬生生停住了脚步——面前雾中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说确切些是手骨,因为只有骨头,并无皮肉,那小指骨居然还一颤一颤的慢慢向她的脸上伸过来,同时她耳边的那些笑声哭声吵闹声也越来越大,一股股冰冷的气息喷在她耳后,身后不知站了多少妖魔鬼怪?
玉倾眯起了眼睛,静立半刻,突然在脑中怒吼了一句:“都闹够了没有?!”
吼声一出,周围的那些声响居然一下全静了下来,之后将将要达到她脸上的手骨颤了一下,忽地化成了粉末,点点消散于白雾之中。玉倾怀中的女子似乎也听到了她无声的怒吼,身子明显震了一下。
白雾,终于慢慢消散终至消无,那点亮光铺射过来,原来竟是楼梯顶端的一个窗口,阳光点点透了进来,玉倾举步走上了顶楼。
紫衣轻轻在她耳边道:“我叫,秋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