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错想到珑珑的时候,珑珑就出现了。
只不过现在的珑珑已不再是他的“龙兄弟”,而成了“珑姑娘”,美丽绝伦的珑姑娘。
遇上这种事,谁都会大吃一惊,古错也一样,看他那瞪着的眼,张着的嘴就知道了。
珑珑微笑着向他走来,笑靥如花,那么袅袅柔柔地走来,就像一阵美丽的风。风美丽了,就容易吹乱人的心。古错的心也乱了,若不是珑珑清清楚楚地叫他一声:“笑大哥。”他还会一直那么痴痴傻傻地看着她。
他一眼就认出她就是“龙兄弟”,他忽然觉得珑珑每次出现都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议。甚至,每次出现,都是在酒店中。现在他也是在酒店里,本是一个人静静坐着,来了珑珑,便添了酒杯。他没问珑珑会不会喝酒,因为他觉得像珑珑这样神秘的人若是不会喝酒,就会是一个很大的遗憾。
酒,岂非也是神秘?有人醉了哭,有人醉了笑。
现在,便是一轮明月,两个痴人,举杯谈酒了。
珑珑的改变当然令古错大吃一惊,但这些日子来,让他吃惊的事发生得太多了,他已明白每一件事的变化都有它的理由,于是他就默默地喝着酒,听珑珑说如此变化的理由。
“其实这其中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觉得好玩而已。”珑珑这么说,古错忍不住问道:“那你又为何不继续女扮男装?”
珑珑又笑了,道:“因为我现在觉得不好玩了。”这理由让古错暗暗苦笑。
古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与女孩子交往的经验,小时候的嬉戏自是与现在的感觉不同,而失去神智的日子,却已是什么也记不起了,所以他只好沉默下来,让珑珑自己说。
没想到珑珑说的事让他再一次目瞪口呆!
只见珑珑说道:“我知道你一定责怪我那天突然不辞而别。其实,我并没有离开屋顶,因为我看到那张画像上画的是我师父!”
古错忖道:“我果然猜得没错,画中人与她真是有密切关系,只是不知她师父是谁?”
珑珑似乎看得穿古错在想什么,她接着道:“而我的师父是武林三君子中的醉君子。”
古错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珑珑接着道:“而申甲当年曾酒后闹事,杀了临安府乾坤一家三口,我师父为主持武林公道,下山追杀申甲,那申甲也够骁勇,被我师父砍去左臂,竟仍逃脱而去,从此隐名埋姓。”
古错失声惊叫起来:“你说……你说申甲的左臂早已被醉君子砍断了?”
珑珑道:“不错,我师父一向不爱张扬,所以此事很少有人知道,后来那店小二刺中他的左臂,他竟自卸左臂,这显然难度颇大。何况能从醉君子的醉剑下逃得性命的,功夫自是极高,哪会让那小二轻易击伤?我心中生疑后,刚要对你说,你却已跳入屋里,我拦阻不及,转念一想,既然这可能是一个圈套,那么两个人都进去,反而不妙,倒不如我留在外面观望,也好对你有个照应。”说到这儿,她看了古错一眼。
“后来你走出豆腐店门口时,我刚要离开去追你,忽然听到里面一声惨叫,然后是一个人翻倒在地的声音,赶紧又回头去看……”
古错紧张地插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申甲在微笑,然后捡起自己的左臂,对在左肩膀上,只一拧,竟就给拧上了,然后他胡乱抹了一些血在脸上,胸前,赶紧躺在地上。这时门刚好被外面的人推开,许多人冲了进来,大叫道:‘死人了,杀死人了。’突然又从门外冲进来四个人,身着役服,却是官府中人,他们抬起店小二与申甲就走,口中叫道:‘让开,让开,县太爷要验尸!’人们赶紧散开,我却心存疑虑,暗想官府中人怎么来得这么快?便远远跟在那些人后面,果然,那些人将申甲抬到无人处时,那申甲便‘活’过来了,与那四人耳语一番,那些人又替申甲接好脚骨,便与申甲分道而行。我再折回来找你时,哪有你的影子?第二天,街上便有人传言,说昨天的凶杀案的死者已检过尸,查出凶器是钺,估计是笑天钺所作的案子,再过几日,已不是‘估计’了。”
听完珑珑的话,古错已有冷汗渗出,他道:“如此说来,从那店中投毒到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
珑珑点点头,道:“奇就奇在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何在?莫非只是为嫁祸于你?那也未免太过复杂。而且,他们将我师父称为帮主,又是何用意?我师父本是申甲的仇人,怎会收他为堂主?”
古错的瞳孔在收缩,他忽然明白哭神农为什么那么信任他了,因为他曾经是个疯子,在这世界上,似乎只有疯子才没有阴谋,才更单纯些、可爱些。
珑珑忽然又狡黠一笑道:“笑大哥,我还知道你是谁,你就是古令木之子古错!”
古错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摔下地去,他看着珑珑时的神情就像是看到鬼!这事的确太不可思议了。
珑珑笑得更为妩媚,道:“本来我不敢肯定,现在你的表情证明我猜得没错。”古错只有一个劲地苦笑。
“其实,这也没有很复杂的弯要拐,因为:第一,我本就见过你,一年前你摔下那深潭时,我恰好在你身边,我早就说过你与一个人很像,但那时你是一个疯子,神情与现在自是极大的不同,而分辨人最主要的不是五官,而是神情,况且那时你整日污头垢面,能干干净净地显出庐山真面目的时间较少,再说我一个女孩子,又不能总盯着一个男人看。所以单这一点,我还不敢肯定。
第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在酒店吃饭,竟似不知有吃饭付钱这一回事,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你不懂世故,如果你是古错的话,那么八岁之前你不会去饭店吃饭,八岁之后你已神智不清更不知去酒店吃饭了,所以才会有这种事的发生。
“第三,当天晚上云飞山庄失窃二百两银子。那藏银处银两岂只有二百两?一般窃贼要么惧于云飞山庄庄主盛名,不敢进去,要么就不会仅拿二百两。而白天的遭遇极有可能让你产生回家拿钱的念头,本来云飞山庄失窃二百两银子,一般的人也不会知道,但我父亲却与你父亲是朋友,你父亲在一次酒后无意中说起过。
“第四,哭神农当年与天绝决战之处在灵霞峰,那么那柄天钺也应失落在灵霞峰,而笑天钺所持天钺既然就是那柄天钺,就应是在那灵霞峰找到。而古错失足落下的潭恰好也在灵霞峰。
“综上所言,我才敢肯定笑天钺你就是古错。”
古错就那么傻傻地听着珑珑一二三四地说来,许多那么复杂的东西,就这么被她分析得一清二楚,像小葱拌豆腐那样清明,古错甚至想问问珑珑的心是不是有七窍,要不怎会如此聪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为什么你就对我了解得这么多,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
不知为何,珑珑脸竟一红,轻声道:“因为我……因为你是我父亲朋友的儿子。”
古错竟听不出珑珑之言并非由衷之语,道:“你父亲我可曾见过?”
珑珑心中幽幽一叹道:“这个呆瓜!”但口中却道:“当然见过,你还见过我同胞姐姐,你知道那时你是如何称呼我与姐姐的吗?”古错摇摇头。珑珑笑道:“那时你竟称我们为影子姐姐。”
古错也笑了,道:“长者为姐,本也没错,可这‘影子’二字,倒有些意思了,我真的是如此称呼你们的吗?那我倒也不至于傻得一塌糊涂。”
“可不是嘛。其实,你叫我姐姐也并不合适,我与你本是同龄,仅比你大上几月,倒是叫……叫……”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古错忙道:“本来年长几个月也是要叫姐姐的,但既然珑姑娘不喜欢,那我以后便直称珑姑娘了。”
珑珑心中不由恨道:“那时不傻,反倒是现在傻得一塌糊涂了。”口中却道:“也好,也好。”
古错忽然发觉到现在为止,诺大一个酒店里仍是只有他们二人,不由吃了一惊,说道:“这酒店生意怎么如此萧条?”珑珑笑道:“因为我在上楼前对掌柜说过,我不欢迎别的人在这两个时辰里上来。”
古错奇道:“你说的话效果就那么好吗?”
珑珑道:“不错,因为我是醉君子的弟子,所有开酒店的人都知道醉君子只管一种闲事,那就是与酒有关的闲事。”
古错不由想起酒后杀人的申甲被醉君子追杀之事,不由笑了。如果哪个小店有机会巴结一下醉君子,那么以后酒店有了什么事就可让醉君子出面管管了。
古错道:“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生意停得太久。”于是与珑珑走下酒楼,果然看见掌柜的与几个伙计站在门口处如临大敌,有一个伙计手中甚至拿了一根烧火棍!
古错对珑珑道:“到目前为止,我尚不希望云飞山庄的人知道我还活着,也不希望别人知道笑天钺就是古错。”珑珑点点头应允。
与珑珑分手后,古错觉得有阵阵酒意袭来,头竟有点晕了,便信步往野外走去,他想让山野之风吹吹头脑。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让他觉得有种疲惫之感,对手对他似乎了若指掌,而他却对对手几乎一无所知,看来日后真有一番曲折了。
山野之风,让古错渐渐地宁静下来,他觉得有点倦了,便决定回到市街中找个客栈住下。
忽然,西边有几只红灯笼疾速飘来,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到了古错的面前,古错定神一看,却是二乘八抬大轿,几位粗壮的妇人抬着,几位丫鬟提着灯笼。跑得如此迅速,那些壮妇喘息之声却仍是很平缓,古错心中咯噔一下,知道来者不善,不由握紧了天钺。
前面那乘大轿缓缓放下,一位丫鬟上前拂开门帘,里面先是伸出一双柔荑,然后是一双纤足,最后古错忽觉眼前一亮,那轿子走下来一个俏生生的少妇,貌若天仙,白衣胜雪,古错朝她一望,看到那双美目柔情似水,竟不由心中一荡,一腔柔情蜜意悄然而生,不由大凛,忙侧过头去。
那少妇飘然走向古错,古错但觉一股销魂夺魄的体香袭来,心中既是惶恐又是不安,不由向后退出几步,那少妇这才娇声笑道:“这位小哥长得真是俊美非凡,却怎会独自一人欣赏这良好美景?”
古错怒喝一声:“有何图谋尽管使出,何必装神弄鬼?再言辞轻薄,休怪我天钺无情。”
那少妇却是“咯咯”直笑:“原来是笑天钺少侠,妾身久仰了。妾身冒昧打扰别无他意,只是想请笑少侠去寒舍一叙。不知少侠可否赏脸?妾身已为少侠备好酒菜了。”
古错“嘿嘿”冷笑道:“恐怕是鸿门宴吧?”
美貌少妇娇声道:“鸿门宴也罢,喜门宴也罢,全看少侠你如何取舍了?”
古错冷冷地道:“可惜我什么宴都不去赴。”
那少妇沉声道:“这却由不得你喜欢了,我受人之托,今夜是一定要请到笑少侠你的。”
古错慢慢举起天钺,道:“只怕我答应了,这天钺也不会答应,它说它不习惯被人强迫。”
那少妇又是荡然一笑,道:“笑少侠真是年少气盛,妾身见了也是钦佩不已,不过,如果我说还有一位客人在,那少侠你一定不会拒绝屈尊一行了。”古错心中一沉,道:“另一位客人是什么人?”那少妇得意地笑了,道:“仇……珑……珑……”
古错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他冷声道:“谁动了珑姑娘一根指头,我就让他付出百倍的代价!”
那少妇大笑道:“看不出笑少侠倒是对珑姑娘一往情深。笑少侠你放心,珑姑娘是我们的客人,我们又岂会伤害于她?就像你是我的客人一样,我们只是一块儿喝点酒,谈些交易。”
古错冷哼一声,道:“你休得再啰唆,我随你去便是,我倒要看看在天钺之下能耍出什么花招。”
两个丫鬟分别揭开前后二乘轿子的门帘,那少妇仍是走进前面那乘轿子,然后笑道:“笑少侠请自便。”
古错一步跨上后面的那乘轿子,那丫鬟立即放下门帘,壮妇们抬起轿子飞奔而去。古错坐在里面,七弯八拐的也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最后总算在一处停下,然后又有人来掀门帘,古错一看,却已不是原来那个丫鬟了。
有塔有桥,有树有河,有石径有假山,朦朦胧胧的灯光下,塔更挺拔,桥更洗练,河更热闹,石径好吟诗,小桥应入画。
古错几乎以为自己是一位文人墨客,一不小心走进一种诗情画意之中。但四周飘来荡去的大红灯笼太过诡秘,远处飘渺的笛声更是让人心神不定。更奇异的是院子中的那座房子——不!不应叫房子,而应叫船房。因为那房子竟是依船的模样而建,有舷有舱,有桅杆有风帆,唯一没有的就是那一汪海水,否则,这船房一定会乘风而行了。
太过奇异的东西,岂非都有危险的存在?
古错的衣袖竟无风自鼓。也许,这一次真的很难全身进退了。但那少妇的笑容却实在温柔得可爱,甜得可爱,她笑盈盈过来,似乎要来挽古错的手臂,就像挽情人的手那样,古错却一侧身,自顾向这船房走去。既然他已被要挟着走到这儿,倒不如乐得洒脱点。
房前的檐下,一律悬着彩灯,上面的彩丝精细艳美,在这夜色中,这淡淡的灯最是能勾人。大船房的舱内极为宽敞,里面曲曲折折的不知有几个小间,每个房间竟只有三尺见方。古错心中暗奇,这么小的房间连人都躺不下,又有何用?用手一弹,竟是精钢铸就的墙壁,每间小屋又开了四房门四个小窗,经过这些小间时,但觉到处是门窗,简直有点目眩。
中央的大厅倒极雅致,里面陈设着一些字画和檀木家俱,桌上一律嵌着冰凉光亮的大理石面。四周窗格雕塑颇细,使人泛起柔腻之感,窗格上贴着红色的窗纸,窗纸上有精致的花纹,颇悦人目。窗边有一个弧形的顶,用栏杆支着,下面放着两张藤躺椅,躺下可以聊天,可以望远。
现在那少妇就让古错躺在其中的一张藤椅上,而少妇自己则在另一张藤椅上躺下。一躺下,古错就发现自己错了,这躺椅柔柔软软,与人的体形完全吻合,人躺了下来,就有一种舒适感,一种想忘记一切,好好睡上一觉的舒适感。
一个人如果在处处是险机的环境中,却放松下来,岂不是更危险?古错甚至觉得自己正躺在一个温柔的陷阱里,也许就会这么舒适地死去。何况,四周又有飘渺的笛声,更让人欲忘却世间之烦恼。古错不由暗叹,好一个聪明狡慧的少妇。思忖之余,便将目光向少妇一扫。
只这一扫就把古错吓了一跳,那少妇本就体态婀娜,现在往躺椅上一躺,身子后仰,薄衫下一身玲玲凸凹的曲线更是展示得淋漓尽致!古错赶紧目不斜视,眼观鼻,鼻观心,口中喝道:“在我没有见到珑珑姑娘的时候,请免开尊口。”
那少妇“咯咯”一笑,将双手轻轻一击掌,就见两个丫鬟快步过来,一躬身,却不说话,那少妇笑道:“笑少侠想见珑姑娘了,你就让他看看吧。”那两个丫鬟又是一躬身,仍未说话,古错这才知道那些丫鬟壮妇全是哑吧。
只见那两个丫鬟趋步上前,把大厅东侧的一块帷幕拉开一角,现出一个小窗,古错赶紧往里张望,只见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弹着一架古琴,却只见手指翻飞而不闻其声,古错心中一热,大声道:“珑姑娘,珑姑娘……珑儿……”那姑娘却置若未闻,仍安静地弹着她的古琴,古错这才注意到那窗子竟是用水晶制成,密封性极好,难怪里边的人听不见外面的喊叫,但古错看得明白,那姑娘就是珑姑娘:一双机灵的美目,樱桃小嘴,恬静的笑容,都是真真切切的珑珑。既然珑珑未受伤害,古错不由心中一宽。
那少妇笑道:“笑少侠也看到珑姑娘了,现在该是谈交易的时候了。珑姑娘是我的客人,所以她可以完好无损地坐在那儿,若是你有什么动静,那恐怕珑姑娘就会千疮百孔了。”
古错冷声道:“有什么交易你说吧。”
那少妇道:“其实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简单得我一说出来,你就会发笑。我要你说一个人的下落。”
“谁的下落?”古错问道。其实他心中已有所悟。果然那少妇用冰气袭人的声音一字一字地道:“哭……神……农……”似乎充满无限恨意。
古错果然笑了,笑得很是疯狂。好久,他才止住,道:“其实我就算告诉你他在何处,你也无法去那儿找他。”
那少女冷声道:“没有我冷旭儿找不到的人!”
古错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很低,他轻轻地道:“不,你也找不到,因为他现在是在阎罗殿。”
那少妇神色大变,美丽的脸庞变得极苍白极苍白,那眼中的怨恨与悲怆让人不寒而栗。她状如疯狂般凄声大叫道:“这不可能,不可能!他若死了,你的天钺神功从何处学来?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天钺重现江湖时,我有多高兴?我以为我终于有机会为夫报仇了,想不到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把我的梦想击个粉碎。”说到此处,她一双美目瞪着古错,似要把他生吞活剥才能善罢甘休。
古错奇道:“你丈夫?”
“不错,也就是名扬天下的剑君子曾静。当年,武林中人谁不知道剑君子与我冷旭儿是一对神仙夫妻?我与他恩恩爱爱,终日长相厮守,弹琴弄剑,羡煞多少人?没想到哭神农这老匹夫竟杀了我夫。我不生裂这老匹夫,就死不瞑目!”
古错暗暗惊诧,这冷旭儿既然是剑君子之妻,必已年逾四旬,却仍如此年轻貌美,口中却讽笑道:“不是听说剑君子是病死的吗?”
冷旭儿脸色有点不自在,但仍强辩道:“无论如何,我夫终是为哭神农所害,我要他血债血偿!”
古错仰头大笑道:“剑君子当年与天绝双圣他们一起围攻哭神农前辈,才为哭神农前辈所杀,恐怕夫人你是怕江湖人听到真相,会对六人围攻一人反被对方杀了一人这事大加嘲笑,才隐满真相的吧?况且哭老前辈已经去世了,你又如何让他血债血偿?”
冷旭儿道:“既然你口口声声称那老匹夫为前辈,那么你与他定是关系非同一般,如此说来,就怪不得我冷旭儿把罪加于你的头上,用你的鲜血祭我亡夫之灵了。”
古错天钺在手,仰天长笑道:“本来你丈夫之死与我无关,但我看剑君子与天绝等六人群起而围攻哭神农前辈,本就有失名家风范,现在,你又如此胡搅蛮缠,那我就替哭神农前辈接下这条梁子。至于是用我的鲜血祭你的亡夫之灵,还是以你的鲜血祭我天钺,倒不好说了。”
冷旭儿怒极反笑,笑声未落,以手一扬,已有两把飞刀飞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古错长钺当胸交错一扫,恰恰可迎住飞刀,不料那飞刀飞至半途,后面那把赶上前面那把,猛力一撞,前面那把速度突然加快,而且方向也一变,飞射古错右肋!眼看古错应变不及,就要为飞刀所伤,好古错!只见他身子突然向后仰去,整个身子挺得笔直,就像倒下的一截圆木,在与地面成极小角度时,人竟凭空滑出一丈开外。那飞刀恰好划过古错前胸,长衫被划出一道口子。
见一击不中,冷旭儿已从躺椅上弹身而起,人在半空,柳腰一拧,秀发用力一甩,竟有万点寒星破空而来,且还夹着一股腥味,显然是喂过剧毒的暗器,给扎上那么一枚,就得送命。
但见天钺一闪上下翻飞,钺刃寒光闪处,挟起“咝咝”破风锐响,如战马呼啸,吞、吐、撤、卷一气呵成,正是天钺神功中的“沙场点兵”,那声势凌厉的万点寒星在这“沙场点兵”的声威之下,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古错见这冷旭儿下手如此险辣歹毒,不由大怒,身形矫若游龙,翩如翔凤,向冷旭儿欺身攻来,只听得“铮”的一声大响,冷旭儿已从腰中抽出一把细若游丝的环腰软剑,用力一抖,抖出无数剑花竟能如磁吸针,似影随形,剑身绕着天钺如灵蛇般游走,剑尖直点虎口,一旦点中,手中的天钺必将脱手而飞。古错大惊,天钺一抡,闪劈并施,不料那冷旭儿不愧为剑君子之夫人,剑术精妙异常,一把软剑如恶鬼附身,几招来回后,仍是绕着天钺游运如蛇,那剑尖仍是指向古错握钺的虎口!
古错大怒,暴喝一声,一招“金蝉脱壳”,终于摆脱软剑纠缠,左手乘机疾扫冷旭儿的前胸。没想到冷旭儿竟不闪不避,反将酥胸一挺,迎将上来,那亭亭玉立的酥胸煞是美艳逼人,古错俊脸一红,硬生生地收住左掌,就在这一瞬间,冷旭儿的软剑已从古错腋下掠过,一抖皓腕,软剑反卷而回,深深刺入古错后背。古错双足连踢出三腿,同时身形急忙后跃,那冷旭儿一击得手,正在得意,哪料古错受伤之下,仍能踢出如此声威惊人的三腿,竟被踢中小腹,娇躯翻飞而退,总算能强力站住,却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古错暗一运气,并未发觉有酸麻的感觉,才略略放心,想到对方仅是一女流之辈,竟也让自己受伤。那日后与天绝对阵,又会如何?不由暗责自己太过无能。他哪知冷旭儿虽然名气远不如剑君子响亮,其实她的剑术却有独到之处,只是嫁给剑君子之后,再也不抛头露面,一心佐夫,才渐渐为江湖人氏所淡忘。
冷旭儿咬着银牙切齿道:“笑天钺果然不愧为笑天钺,只是你要想全身走出这儿,恐怕难比登天了。”说罢,她身后的墙突然中开,冷旭儿一声长笑,倒纵出去,那墙再度合上。
等古错猛追上来,那墙已是无论如何用力也推不开了。古错回头找遍角角落落,竟找不出一处出口。门是铁的,窗格子是铁的,屋顶下又是隔着一层纵横交错的铁栏杆,古错用那天钺钺背猛力下砸,也只能砸出一道道痕迹来,心中不由大为着急,背上的血也越流越多。
猛地,古错听到一阵响声,似是机簧之声,然后就只见那些小房门竟自行移动起来,此进彼退,慢慢地,慢慢地,古错发觉自己所站的大厅的面积越来越小,那小小的屋子步步逼压过来。古错束手无策,他总不能用天钺去砍铁铸的屋子。
既然拼死一战在所难免,古错反倒静下心来,撕下一块衣襟,将那伤口扎住,血流出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古错平端天钺,屏息凝气,以静致动。
一丝不易察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古错佯作不知,待那响声已快近身时,飞速转身,天钺一闪,只见一只皎腕直飞出去,却听不见一声痛哼,也不见人影,古错暗自心惊,半晌才醒悟到刚才刺将过来的手是那些哑巴的,被古错所伤后,立刻退回小铁屋中了。
这时,本是大亮着的灯笼全都突然灭了。过了一会儿,又燃起几盏晕晕黄黄的小灯笼,在船屋里飘来荡去,明明灭灭,如梦一般。古错发觉自己已完全陷入这诡异的铁屋之间,就像站在永远走不出尽头的迷宫,曲来拐去,却仍是在那铁屋之间,古错觉得自己已有冷汗渗出,就在这时,他感到左臂一阵刺痛,一把细柔如柳的剑已扎入他的左肩,那持剑人竟是乘这片晕黄,慢慢从铁窗口递出长剑,因为慢,所以无声无息,等到接近时,才迅猛一击,古错哪里躲得开?
古错大愕,忙挥动天钺,疾如流星。团团护住周身,而四周的细柔如柳的剑仍是不断悄无声息地袭来,古错苦苦支撑了一阵,竟连对方人影也未见着一个,想必平时这群丫鬟便已训练得甚为娴熟,才能在出招之后立刻全身而退了。
左窗,右门,前窗,后门……
到后来,古错只觉得似乎有无数窗无数的门打开合上,合上打开,无数的剑绵绵不断地从铁屋中刺出来,很快,古错左腿又中一剑,幸好伤得并不深。
看来一味死守猛攻最终难免力竭而死,他的背上的伤口更为疼痛,左腿又是鲜血直流,若不设法脱身而去,不用多久,他就难以支持了。
突然脑子灵光一闪,古错豁然开朗,立刻运起全身功力,暴喝一声,飞跃而起向前直飞而去,恰恰前面铁屋的门刚开,古错人未至,如雷的掌风先已当头罩向那铁窗内的丫鬟,那丫鬟未及撤回,头颅已被震得粉碎,古错赶紧闪身进入这个小屋,立刻四周又有七八把细剑袭来,古错提起地上的尸体,飞速一挡,那些细剑尽插入尸体的骨骼之间,竟给卡住了,古错的掌心内力一吐,那些丫鬟只是仗着地利才如此嚣张,现在却哪受得了古错内力的震荡?立刻血脉喷张,吐血而亡。
古错奋起神勇,身子恰似鸿雁纷飞,在铁屋内如电腾越,转眼间悉数将这间小屋的四窗四门踹得猛地向外飞弹,外面刚要攻进屋来的几个人被撞得直飞而去,倒地不起。
古错一声长啸,身如标枪般直射而去,那些人见古错欲从水晶窗突围,立刻有五人掩杀过来,在前面织成一张剑网,古错杀得性起,天钺从不可思议的角度砍出,五人看到自己长剑脱手时,人已缓缓倒下。
古错人未停住,砍翻五人后,人亦已到了那扇水晶窗前,天钺递出,水晶窗应声而碎,人如一片秋叶般从那窗口飘入那房内。
珑珑仍在弹着古琴,听得巨响,方回过头来,惊愕地望着古错,满脸惊讶与不安。
古错以为珑珑被自己身上的血吓住了,忙道:“别怕,这只是些皮外伤。”说完,便觉后背一阵剧痛,那强作的笑脸也就怪怪地消失在脸上。
珑珑却如见鬼魅,惊恐地大叫道:“你……你难道竟是古令木之子古错?”
古错奇怪地望着她,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脸,道:“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珑珑,我就是古错,那个被你救了两次的古错呀。”
珑珑却摇头道:“我不是珑珑。”
古错几乎怀疑自己是否耳朵听错了,珑珑居然说她不是珑珑!这……这多么有意思!对了,一定是珑珑在开玩笑,于是古错笑了,他走上前,想亲切地拍拍珑珑的肩。
没想到她却一闪而开,怒目而视道:“你这人怎么这般无礼?像你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本该就那么淹死,也不知怎么又让你给活着回来了。”
古错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也那么僵着。看来这个珑珑真……不是珑珑了。古错觉得自己头也大了,珑珑不是珑珑,那她是谁?莫非我也已经不是古错?
那姑娘冷声道:“我是玲玲!”
古错恍然大悟,玲玲、珑珑,自己怎么就忘了珑珑还有一个同胞姐姐呢?自己本是为救珑珑而来,原来又被人骗了,不过,能救了珑珑的姐姐出去也好,于是古错道:“你别怕,我一定能将你带出去。”
玲玲笑得花枝乱颤。古错心想这玲玲在这样的环境中居然也笑得出来,真是不可思议。笑了半天,玲玲才止住,道:“我为什么要逃出去?这儿本就是我师父的家。”
古错的心不知不觉又冒出了冷汗,没想到自己又踏入了一个陷阱,但古错并不后悔,这样的陷阱,只要是热血男儿,都会踏入的。
那玲玲又道:“没想到笑天钺居然就是古令木的儿子,或许当年你失足落水便是一出戏吧。”
古错忽然恨起自己来,怎么会把这样的女人看成是那个聪明、善良、可爱的珑珑呢?现在看起来,玲玲的眼神太冷,嘴角太凶,嘴唇又略略薄了点,怎么看,就怎么不像珑珑。
玲玲却不再理他,自顾向一扇门走去,古错不由凝神提气,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也可能是唯一脱身的机会,但直到玲玲拉开门,又慢慢关上,他竟一动也未动。
等屋内只剩下他一人时,他忽然发觉自己的弱点再一次被利用,他们早就算准他不会乘玲玲出去的时候脱身。
门又忽然打开了,进来的却不是玲玲,而是一串飘荡而来的灯笼和提着灯笼的女人,迅速把古错围在中间,那些女人左手持着灯笼,右手戴着一只乱响着的铃铛,并持着一柄利剑,而且这些女人的穿着很不规范,举手投足之间,总要露出点什么。
灯笼绕着古错来回穿梭如蝶,古错料知这必是一种剑阵,不如先发制人,运足八层功力,立刻满室都有一种压力,天钺一闪而砍,大开大合,隐然有一股兵器之王的风范,一片寒光如迅电奔雷,袭向左侧那片灯光,忽地身后一片叮铛作响,古错猜是有人从身后袭来,反手天钺划出一道弧线,却扑了个空,左侧隐隐有划空之声,古错百忙中发出一道劲势如山的掌力,狂涛般卷去,那划空之声方消失而去,想必是几柄利剑刺来。
古错杀机大炽,众人但觉眼前一花,古错一掠数丈,跃入人群之外,正欲挥出天钺,挨近古错的几个女子竟高举灯笼,人在灯光下纤毫毕现,但见人人眼若秋水,细腰如柳,粉腿笔直玉立,古错一时不知如何下手,立刻战机立失,又被团团围住。
忽地一阵笛声响起,那些女人一闻笛声,剑阵一下压缩进来,古错顿感压力大增,那叮铛作响的铃铛最是扰人,有时铃响剑至,有时铃响剑却未至,有时剑已至铃却未响,虚虚实实难以捉摸,人有本能反应,听见声音,神经便会紧张,在这虚虚实实的叮铛声中,古错给搅得头晕眼花,若非仗着天钺神奇,只怕已身创数剑!
那笛声忽地又是一变,变得婉转哀愁,如一个痴痴的人在诉说着自己的一腔柔情,那些女人也很少出剑了。只如乱蝶花般游走,那盏盏灯笼朦胧交错,仿佛一切都笼上一团光雾,光芒与雾气腾腾地晕着,什么都只剩了轮廊了,每个女人都成了缠绵的人,温柔地笑着,温柔地伸臂弹腿,笛声如泣如诉,古错忽然觉得体内真气竟有滞塞之感,很难全都提起,不由一惊,强自提神凝气,但那笛声仍如丝线般绵绵而入,像在轻声劝道:“你太累了,不如躺下休息吧,躺下吧。”
古错双眼迷离,脑中幻景浮现,似乎在一片绿绿芳草之中,阳光很亮又有和风轻拂,古错体内真气像茧丝那般丝丝缕缕地被抽去,他很想睡上一觉,恍惚中又自想到不能睡着,但那睡意如潮水涌来,古错只觉思绪极缥缈极缥缈缥缈,人竟缓缓自后倒去,倒下之前,似乎看到门外有一条人影飘身而进。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