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他真的很忙,好容易抽出时间来看我,我又如此待他,岂不显得我心胸狭隘,小家子气?这样的心思不知在脑袋里上演了多少遍,也不知自己似是无意的朝门外又望了多少遍,可是至今那些幻想仍如泡影,她在矜持中挣扎着失望着。
“我不想出去,还不如在屋里看书呢,”敏姝的口气有些幽怨。
珠儿唇角微微上扬,“我的好小姐,您要是累了呢,就躺下休息会儿,我呀还请您千万慈悲饶过这些书吧。”
敏姝顺着珠儿的目光看向朱漆桌上的《女论语》这么多天了,居然还是那一页,书角也被自己来回的揉搓而少了一角,她抬眸朝珠儿涩然的干笑了两声。
珠儿正欲开口,门外一个宫女的轻微的声音传进屋内,“珠儿姐姐。”
珠儿扭头看见宫女荔枝在门口唤她,她走至门口,“荔枝妹妹怎么了?”
荔枝巧笑嫣然的说:“珠儿姐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咳,都是自家姐妹,有事你就说呗,”珠儿爽朗的说。
荔枝含着探寻的口气问:“你看这不是贞顺姐姐带着咱们几个宫女摘桂花的么,我突然想起贵妃娘娘前天送去浣衣局的衣服今天该取了,若姐姐这会子不忙能帮我去取回来么?”
珠儿爽快的答应,“我道是何事呢,这又有什么,我去一趟就是了。”
荔枝忙向她颔首,“那我谢谢姐姐了。”
珠儿说:“瞧你客气的。”
待荔枝转身离去,珠儿走进屋内,跟敏姝交代了一声便向浣衣局走去。
走出鸢颐宫,通往浣衣局的路是一条青石板铺砌的迤逦长巷,珠儿虽在宫中住有一段时日了,可这庭院深深,飞檐重重的皇宫真的不是相府可比的,浣衣局这条路她也不曾走过几次,珠儿仅凭着微薄的记忆一边摸索着,一边走着。
软底绣鞋踏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珠儿沿着长巷走至一个胡同,见着两个宫女正并肩走着,珠儿走至她们身后正想脱口询问路径,却无意听见了二人的对话。
“哎,你听说了么?皇上…”一个身形修长的宫女表情幸灾乐祸的对着另一个宫女耳语。
另一个身形稍矮的宫女接口冷哼道:“她应该是忘记风水轮流转这句话了吧,以前鸢颐宫的那位仗着母家权势和皇上的宠爱,从来都是目中无人,她当真以为自己能靠着母家长久宠冠六宫么?”这宫女见着胡同里并无旁人,说话嗓音也肆无忌惮起来
“以前她总是在皇上面前压制咱们娘娘,主子不得势,使得咱们这些下人在旁的宫人面前都好似低人一等,要仰人鼻息,如今这般全是她咎由自取。”这个身形修长的宫女愤愤的说完之后,嘴还朝地上“啐”了一口。
“还有那个伍敏姝,也真够厚颜的,以前凭着有几分姿色让誉王殿下青眼相待,现如今人家誉王殿下早已经把她抛至脑后了,居然还赖在宫里不走,当真以为天家富贵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享受的么?”那个身形稍矮的宫女讥刺道。
“不过,幽宁还真是有福气,不声不响的就服侍上誉王殿下了,我看那死丫头被封为侍妾是早晚的事。”身形修长的宫女仰着脸,伸手扶了扶鬓角的绢花,口气里全是羡慕。
这个宫女偷眼朝她看去,心思已经被窥的一二,故而恭维道:“以姐姐你这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姿色也不见得就比幽宁差,我看啊,姐姐你才是前途不可限量呢。”
可见这样违心的话她听了还是很受用的,她立即含了笑忸怩道:“我与妹妹相识于微时,他日我若出人头地了,定不会少了妹妹的好处的。”
这个宫女倒是个会拍马屁的好手,立时朝她福了福身子,“我在这就先谢谢姐姐了呢。”
这一字一句都分毫不差的惯进珠儿的耳朵,她们的声音不大,却如一个个焦雷朝她劈头盖脸的滚来,劈的她如踩在云端,身形恍惚,珠儿一手扶着墙,一手掩着胸口,不敢相信她们所说的每一个字。
良久,珠儿才缓过神来,她飞也似的跑回鸢颐宫,把适才所闻一字不差的转述给敏姝听,敏姝只是拼命的摇头,她心虽生疑窦,可嘴上还是坚定的说:“常说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此话不信也可。”
她命令自己不去相信,因为她从内心没办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她宁愿相信李孝钦只是忙的抽不出来空,她用之前的教训劝慰自己,这两个宫女也不过又是再乱嚼舌根,想到此节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些。
可是转念间,她又想到之前,李孝钦宫里的确有一个姿色出众的宫女,自己还因为李孝钦对她另眼相待而吃过醋…她不愿再往下去想,只是感觉自己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软坐在椅子上。
她支开了珠儿,一个人坐在那里怔然的出神,到底心思纠结缠绕着,让她理不出思绪来。她委的不明白李孝钦为何这般,既然不能对自己长情,当初他为何又要招惹自己?他到底有何居心?她两条黛眉深深地紧锁着,她想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起身茫然的环顾四周,看着从门缝里逶迤射进来的日光,淡淡的,碎碎的,她竟失了勇气去开那扇门。
她缓缓的走到门口,手伸在半空中又缩回来,迟疑着伸出又缩了回来,如是再三她到底迈出了门口。
一路上她思潮起伏,想起那次李孝钦遇刺,自己每日都去照顾他,总觉得漫漫长途,不能早点见到他,可今天却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这条路太短,害怕她们说的都是真的,也害怕李孝钦真如她们所说是那么不堪的人。
熟悉的宫门就在眼前,不知为何今天却没有守卫,院子里很安静,越是这样,敏姝越心里发慌,她觉的自己好像是双腿灌了铅一样,步履沉重,她径直的朝李孝钦的书房走去,这里也是很安静,亦见不到苏农,窦绍枫二人在此守卫待命,她心里存了一丝的庆幸,她知道李孝钦若是在宫里就一定会待在书房,眼下这里岑寂一片,显然李孝钦是忙于公务不在宫里,并不真如那些宫人的讹传。
心里也是暗松一口气,正要转身举步离开,却听见屋内传出一个温软如甜糯米般的声音,“殿下,您休息一下吧,让幽宁给您揉揉肩,”言语中的依恋与暧昧把握的恰如其分。
“不用,你若是累了,就把墨锭放下休息会吧,”一个语气淡淡的声音,敏姝听来却刺耳万分,她一路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昔日君视我,如掌中珠,何意一朝,竟变成这样?她踉跄着退了一步。
起初敏姝一直逃避,现在一切得到了印证,她反却有了上前的勇气。她看见幽宁就站在原先自己原先的位置,李孝钦的脸上仍然挂着如同以往的俊逸笑容,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看在眼里她的心竟麻木的忘记了呼吸忘记了痛。
李孝钦转首看见幽宁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怎么了,你有心事?”
幽宁吞吞吐吐的说:“外面的那些人都在乱嚼舌根,奴婢听在耳中,心底很是替殿下委屈。”
“做什么要理会旁人怎么看?”李孝钦头也不抬,语气很是平和。
幽宁有些急了,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迟疑着开口,“殿下您不去跟伍小姐解释一下么?幽宁不想横隔在你们中间,让殿下为难。”
李孝钦抬起俊眸在幽宁面上扫了一眼,声音有些乏力的说:“你只需要知道怎么伺候好本王,其它的事都不是你该担心的,至于伍敏姝,他原本就是本王利用伍邦的一颗棋子,现在伍邦抄家满门,生死待定,她自然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听到这里,敏姝如遭雷击,身子微微一晃,自己的一颗心也像沉沉的坠入了冰雪之中,遍体发凉。自己的爹爹,娘亲,还有阖府上下…爹爹到底所谓何事见罪圣上,怎会落的家破人亡,自己却被瞒的滴水不漏一无所知,爹娘现在何处?又再受着怎样的苦楚,思及此她觉的自己的胸口宛若被人重击,连五脏六腑都震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