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气尚好,清风拂来一脉花香清馨似青烟薄雾一样,浸漫着整个皇宫。淡金色的日光,洒在花树丛间更添了些初夏的韵味,顺着日光的影迹远远走来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她身着一身淡黄色的长衣密密匝匝的绣着朵朵合欢花,愈加显得她欺霜赛雪螓首峨眉,沿着迤逦的青石板铺成的长巷,袅娜如烟的朝长信宫信步走去。
李孝钦正与苏、窦二人在侧殿的书房内谈事,忽闻得,“誉王哥哥,誉王哥哥…”
声音似六月悬在屋檐的清脆风铃,李孝钦闻声立时晓得是何人来了遂向苏、窦二人道:“你们下去吧,一但有甚情况马上来报。”
“是,”二人转身离殿恰时这位姑娘进殿,躬身施礼道:“玉颜公主。”
这位玉颜公主嘴里嗯了一声算是对二位将军的回应,径直走到李孝钦身边粲然一笑,然后撒娇似的牵着他的衣袖摇了几下道:“誉王哥哥怎的这几日玉颜都寻你不着,你去哪里了?”
李孝钦抿了抿嘴唇,“我能去哪儿?左右不过是领了父皇的命办差去了。”
玉颜佯怒道:“誉王哥哥骗人,先前答应人家去太湖赏花儿的,害得我一通儿好找。”
李孝钦歉然道:“下次补数可好?”
“不,到了下次誉王哥哥又要耍赖了,眼下太湖的荷花开得极好,你现在就陪我去不然我就不依我不依。”玉颜不依不饶的撒娇道。
李孝钦被她缠的失了办法,也只好无奈的点头应允。
太湖夹岸的芙蓉迎着微风摇曳虽不似牡丹国色天香,却有一份无与伦比的清秀姿色,湖中心碧荷亭亭好似玉盏盛波流光,微风送来幽幽的荷香,玉颜椅着栏杆眯着眼望着三两只鸬鹚在水面拍打着翅膀,心思如潮浮动。
片刻,玉颜幽幽的开口,“时间总像一柄利刃一样隔断了我和我所有挚爱的人,总有一天誉王哥哥也会娶一个心爱的姑娘做王妃,到那一天我又成孤零零一个人了。”玉颜黯然地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泪珠划过脸颊像是碧玉承明珠般惹人怜爱。
想起自己六岁之前一直生活在西域草原,那时候当今圣上忌惮各部首领恐有异心,下令他们各送一名子女至京城抚养一则彰显天恩,二来牵制各部落,初到京城的那几年,玉颜总是爱生病宫里的嬷嬷们都说她是不服水土,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那是自己害了思乡病。
那时候的她总是爱睡着,因为梦里就可以回到昔日的大草原,汲汲草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湛蓝湛蓝的天空那样低宛如触手可及,梦里会有阿爹和阿娘还有哥哥们…直到到现在仍然会想起他们,可他们的模样却总是模糊的,越是努力的想,越是无法拼凑出他们清晰的轮廓,渐渐的那样强烈的感觉也淡薄了。
对于西域的人和事也有了陌生的感觉,那时候还未晋升襄王四皇子李孝镰,六皇子李孝钦总是带她格外亲厚,像自己的哥哥们一样,她一直庆幸在这个偌大的皇宫里,还有两个这样的哥哥疼惜自己,三人亲密无间的关系一直维系至李孝镰被封为襄王之后,可从那以后渐渐的三人的关系就发生了玄妙的变化。
近日,圣上又下令为襄王赐婚,玉颜不免有些空落的感觉,以后要想似从前那般三人一起戏耍,怕是也不大有可能了。
素日里机灵可爱妹妹今日却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李孝钦情知她是因着李孝镰的婚事而感伤,却不知该如何启口安慰,对于兄弟手足之间,日益淡薄的关系,他又何尝不是感伤,惋惜。他伸手摸了摸玉颜的额头,顾做不解的说:“谁又惹你不开心了?端的就多出这样的心思来…”
天空如洗,白云如练,一轮骄阳透过枝叶葳蕤的梧桐树洒下一地斑驳的日光,李孝钦下了早朝径朝相府走去。圣上猜忌心重,不喜皇子与朝廷大臣来往过甚,李孝钦不想给自己和他人招惹太多无端的是非,只是着一身便装并未让苏农窦绍枫二人同往。
相府虽与皇宫只有一墙之隔,这样绕来绕去至相府时李孝钦身上已经微有薄汗,面上虽说此次去相府是有事与伍邦相商,可谁说议事一定要身份尊贵的皇子要亲自登门呢?没准他心理一直惦记着想要见她一面,只是拿议事当幌子也未可知。
李孝钦在相府门前驻足,并未向守门的小厮示以真实身份只道:“烦劳通报相爷李忠求见。”
相府家奴并不识李孝钦,只觉此人衣着华美气宇轩昂说话也就客气了几分,“我家相爷近两日身体不适,不易见客。不若贵客且先回府,待我家相爷身体渐好再来探望?”语气极是恭谨却也摆明了态度。
李孝钦吃了这样的闭门羹也并未动怒,垂首至腰间取下一枚碧玺双蛟玉佩递与那小厮手中,“你把这枚玉佩交与你家相爷再来回话。”
那家奴迟疑的看了他一眼,看他沉静的面庞亦是十分笃定,想了想也只好依言行事。须臾小厮一溜小跑来报,“贵客里面请我家相爷在偏厅…”话语未落伍邦已疾走出门相迎并严厉呵斥家奴,“好没眼力的奴才怎敢让尊客在门外等候。”
那家奴筛糠似的扑通一声跪下,“老爷息怒誉王爷息怒,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尊颜,冒犯尊驾,小的该死,小的害死…”说着就抬起手抽自己大嘴巴子。
李孝钦看着老实巴交的小厮不停的赔罪,心下不禁恻然,故开解道:“相爷末要着怒,实属我不愿招摇,为与这奴才真言相告。”
伍邦觑了一眼李孝钦的面色,平静如常亦不像着怒之像,才对着小厮沉声说:“看在王爷的金面上,今次就饶了你,在有下次决不轻饶,下去罢。”说着伍邦便引着李孝钦往偏厅走去,李孝钦一壁走着,一壁似是无意般朝四周望了望。
伍邦情知李孝钦今日未带随从徒步而来,决计不是来探病如此简单,进至偏厅叫下人看茶之后就摒退左右。
此时花园里的凤凰花正如火如荼的开着,伴着稀疏的风生姿摇曳送来阵阵细香,在一片婆娑如盖的花圃旁有一座凉棚四周皆用罗织锦围着,此时的日光照进来宛如月光一样柔和,敏姝闭着眼坐在凉棚的秋千上纳凉,双脚还在那一荡一荡的。珠儿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一把芭蕉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敏姝慵懒的开口,“珠儿,小翠真的很吵唉,你想办法让它闭嘴。”
“是,”珠儿依言弯腰在地上捡了个石子,朝长廊下那只聒噪不休的鹦鹉鸟笼掷去,口内还不忘打趣它,“喂小翠,小姐让你闭嘴,你真的很吵啊,惹怒了小姐今天你就不用吃饭了。”
突如其来的异物击中鸟笼,吓的小翠忙扑凌着翅膀,到处躲闪,甚是憨态可掬。随后它像受了惊吓似的低下头碎碎念道:“小翠很吵小翠很吵…”
敏姝二人见着此状也朗声笑了起来。
“小姐,”一个丫鬟缓步走来朝敏姝施礼道。
“怎么了?”敏姝双脚还在哪里一荡一荡的。
“韩公子身边的随从阿长在府外求见。”这丫鬟说
“韩约哥哥,”敏姝高兴的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待她反应过来又问:“只是阿长?韩约哥哥不曾来么?”
那丫鬟道:“听阿长说韩公子今日在宫中当值,之前应允小姐的事今日已经办妥了,怕小姐等急了遂遣了阿长来送。”
“哦,”口气中有些难以觉察的失落,她侧身对珠儿说:“你去把东西拿过来与我瞧瞧。”
“是。”珠儿温言去了。
珠儿至府门外见着阿长在倚墙处的阴凉地来回踱步,抬首间见珠儿已至忙上前递过手里的七星埙,“珠儿姐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与敏姝小姐的。”阿长朝珠儿点着头,满脸堆笑着说。
珠儿接过七星埙来回看了片刻,脱口道:“韩公子对我们家小姐真用心呢。”说着从腰间掏出几两碎银子,“喏,这是我们家小姐打赏你的。”
阿长喜滋滋的接过赏银道:“谢谢珠儿姐姐。”
珠儿成心打趣道:“你谢我干嘛?这是我们家小姐打赏你的。”
“谢谢敏姝小姐。”傻乎乎的声音在珠儿身后响起。她正穿过门廊朝院内走着,余光里瞟见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珠儿下意识的抬头,定神一看忙施礼,“老爷,誉王爷。”
李孝钦凝睛片刻道:“你是伍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吧?”
珠儿见时隔许久像李孝钦这般尊贵之人还能一眼认出自己,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又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好眼力正是奴婢。”
此言一出伍邦不由得想起女儿之前被误抓之事,心里委实不悦。故岔开话题轻斥道:“你不好好侍候小姐又跑出来做甚?”
珠儿垂首心里暗暗的想,又不是我大热天的非要往外跑,你当不是因着小姐我愿意出来啊,这些话自然也只能在心里放肆的走一遭,嘴上还是要很恭谨的,“前日韩约韩公子瞧着小姐甚是喜爱一种叫七星埙的乐器,于是韩公子答应给小姐亲手做一个,今日刚做好又恰时韩公子这会子在宫中当值,故着了阿长来送与小姐。”说着便举起了手里的七星埙示与伍邦。
伍邦撇了一眼珠儿手里的七星埙说道:“赶紧回小姐身边伺候着去。”
珠儿见伍邦此状,便不敢多言,向二人施过礼后就退下了,伍邦只是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继续为李孝钦引路,并未多注意此时李孝钦那张俊脸上已多了一丝不悦之色,出来府门伍邦多送几步才转而回府。一路上李孝钦都在为韩约这个名字而失神。
他仔细的在脑海中搜索关于韩约的所有信息,“此人莫不是韩宗仁韩太傅家的公子?”李孝钦自思自念道。印象中好像是在宫中见过数面,不过彼时的韩约身着甲胄在宫中巡视时朝自己行礼,当时也只知此人姓韩,其余的也并未多做计较。这样反复想着不觉就也将至宫门,李孝钦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那日见着伍敏姝之后,就总是想说服自己以各种理由去相府只为见她一面,可如今去了听了那个叫珠儿的丫鬟说的一番话,平白落了这般酸涩心境,就像是胸臆间塞满了棉花,郁闷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