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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恩怨了

※※※※※※

一年前,在那群蒙面杀手杀入竹家大院之时,竹奇峰拼死战到最后一口气,而竹枝染也终于在满身刀伤中支撑不住,倒下了。倒下的最后一刻,他看到杀手们将无数火把丢向竹家大院,他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站起来了。

然而他却没有死,当他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就躺在那个大桃树林里,身上流的是血,也是泪。一陈风吹过,桃花一瓣瓣落在他身上,他看到了一个带着佩剑、浑身沾血的少女正站在他的面前,帮自己包扎伤口。血是竹枝染身上的。

“是你救了我?”

少女点了点头。

后来竹枝染才知道,她就是枫雪世外桃源老板黑岩期的女弟子、今天有名的小女侠镜冰清。这个女孩从十一岁开始连续三年的时间里被困在一个依山傍水的田园山庄里,封闭训练了三年,所以她虽然年纪不过十六,武艺却是少有对手,平素喜欢惹事生非。竹家出事的时候,她正好就在附近,所以闻讯赶了过来,但已经太晚了,只看到竹枝染倒在血泊里,其实就算她早到了也没有用,在几十个杀手的围攻里,她改变不了什么,竹家之所以狠心遣散下人,就是因为瑶山可怕,不希望太自私死太多无辜的人。

在杀手退走之后,镜冰清冲了进去,把他救了下来,在得知竹家被灭门的原因之后,这个未满十七岁的女孩不禁落泪了。

“对不起大哥哥,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但你伤得这么重,内脏多处出血,万一瑶山或者洛方执知道你还没死,他们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杀你,所以天黑之后我会带你回枫雪镇去找我师父,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先把伤养好再说。”

“不,我现在还不能走。”

借着镜冰清的支撑,竹枝染挣扎着坐了起来,虽然这个时候他应该活下来,但他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必须去做。纵然死他也未曾怕过,但是林图和千千在等他,他告诉过林图,让他带千千到经常喝酒的那家僻静酒家去等他一天,如果自己活着,一定会去那里跟他们汇合,他绝不能失信,肉体上的捕苦无论多么深他都可以忍受,但不能丢下千千和未出生孩子,就算死也不能,绝不能。

在镜冰清的帮助下,他们穿过花林,走下河边,河对面远山青翠加洗。山脚下有个小小的山村,村中有个小小的酒家,那里有如远山般青翠的醇酒。他曾经带着千千,在深夜中去敲那酒家的门,等他的至友林图。然后他们三个人就会像酒鬼般开怀畅饮,像孩子般尽情欢乐,那确是他最快乐的时候。

两心相印的情人、肝胆相照的好友、芬劳清冽的美酒。。。。。。人生得此,夫复何求?

竹枝染伤得很重,走得很艰辛,但无论多遥远,多艰苦的道路,只要你肯走,就有走到头的时候。柳绿如蓝。他终于已可望见柳林深处挑出了一角青帘酒旗。夕阳绚丽,照在新制的青帘酒旗上。用青竹围成的栏杆,也被夕阳照得像碧玉一样。栏杆围着三五间明轩,从支起的窗子看进去,酒客并不多。

这里并不是必经的要道,也不是繁荣的村镇。到这里来的酒客,都是慕名而来。杏花翁酿的酒,虽不能说远近驰名,但的确足以醉人。白发苍苍的杏花翁,正悠闲的斜倚酒柜旁,用一极马尾拂坐避着自柳树中飞来的青蝇。柜上摆着五六样下酒的小菜,用碧纱笼罩着,看来不但可口,而且悦目。

悠闲的主人悠闲的酒客,这里本是个清雅悠闲的地方。

当竹枝染冲进来的时候主人和酒客都不禁耸然失色。看到别人的眼色,他才知道自己满身鲜血的样子多么可怕,多么狼狈。可是他不在乎。别人无论怎么样看他,他都全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千千。

他冲到酒柜旁,杏花翁本想赶过来扶住他,但看见他的灼热,又缩回手,失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竹枝染当然没有回答,他要问的事更多:“伤还记不记得以前和我半夜来敲门的那两个朋友?”

杏花翁苦笑:“我怎么会忘记。”

“今天他们来过没有?”

“来过。”

“现在他们的人呢?”

“走了。。

竹枝染一把握住杏花翁的手,连声音都已有些变了:“是不是有人来逼他们走的?”

“没有,他们只到我这里喝了两碗粥,借了件衣服,连酒都没有喝就走了。”

“走了?有话留给我吗?”

杏花翁想了想,茫然摇了摇头。

栏杆外的柳丝在风中轻轻掇动,晚霞满天,夕阳更灿烃,山村里,屋顶上,炊烟已升起。远处隐隐传来犬吠儿啼,还有一阵阵妻子呼唤丈夫归来的声音。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地方,这原本是个和平宁静的世界,但枝染心里,却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厮杀血战。镜冰清在跟他说话,但竹枝染已经听不见镜冰清这个小女侠在说什么了,他只能听见他日己心里在问自己的话:“他们为什么不等?”

他相信林图,告诉林图不管天崩地裂自己是生是死,一定要在这里等自己一天,林图从未对他失信。但是现在,他的确走了,带着自己的交给他保管的三万两银票、自己竹家的家传枪棍秘籍、还有自己的女人,离开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傻,不管曾经关系多么亲密,谁会对三万两银票、一个武术世家的绝学秘籍视而不见呢,更何况还有一个美艳迷人的女人。

竹枝染倒下了,他终于倒下了,所有支撑他的意志完全崩塌。

他居然没有流泪,当千千痛苦离开的时候,他流过悲伤的泪,当父亲母亲被杀的时候,他流过悲愤的眼泪,但现在,他居然没有流泪。当一个人从悲伤变成悲哀时,是不会流泪的。他本来有个温暖好适的家,有慈祥的父母、甜蜜的情人、忠实的朋友。

但那一刻开始,他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除了一条残命之外,他现在已什么也没有了,甚至他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应该活下去了。他突然开始对这个世界有了深深的恨意,对林图的恨,对千千的恨,对所有人的恨,除了恨,他已经找不到足够支撑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了。

※※※※※※

“我会回来的。”这是一年前竹枝染离开南陵时的最后一句话,而现在,他真的回来了,在这清明断魂的时节,竹枝染回来了。

他把第一道血书勾魂令送给了洛方执,那个逃过惩罚的阴险小人,至死都不相信要杀他的居然是竹枝染,一个死了超过一年的人,他至死更不明白,当初都尉府发兵围剿瑶山,因为自己出手及时,最后因为证据不足逃过一劫,但既然竹枝染还活着,他本人就是可以指控自己的最大证据,他居然销声匿迹一整年都没有出来,如今却冒充瑶山来杀自己。

当然,竹枝染也不需要洛方执明白,他再也不是一年前的竹枝染,一年前的竹枝染太善良太天真了,最后落到丧家之犬的悲惨地步,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按照主公的吩咐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顺便把一年来所有的痛苦还回去,把失去的一切都找出来——荣耀,尊敬,富贵。

现在,是第二道血书勾魂令该兑现的时候了,是时候让林图为自己的卑鄙和背叛付出代价了。

但他仍然高估了自己心中的决绝,当他再次回到归元,知道林图病得不轻,还被自己的师爷出卖时,知道千千居然是那样关爱林图时,他竟然发现自己仍然会因为千千痛苦而心痛,他又心软了,本来已经不忍心亲手杀死她的丈夫,但他没有想到林图居然如此阴险,从头到尾都在装病,就为了伺机偷袭自己。

从洛方执接到血书勾魂令开始,到竹胜说千千在街上好像看到了竹枝染,林图早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猜到了竹枝染没死,猜到了是他回来寻仇了。他故意激怒司徒负,让所有人以为他真的气血攻心病情加剧,但现在,他还是输了,输给了第二个鬼面人。

林图不甘心,他至少应该知道他输给了谁。

“你又是谁?”

“我?”鬼面人不屑的冷笑道:“呵呵,我的名字叫无情,杀手无情。”

林图的心在收缩,他差点忘记了,这次的血书勾魂令,每一道都附注了名字——杀手无情,真正要出手杀他的,不是竹枝染。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个最大的选择,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一直以为,所谓的杀手无情必是竹枝染一手策划,但现在,当另一个自称杀手无情的人站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他本不该对竹枝染出暗手。虽然他不知道竹枝染今天的主公究竟是谁,不知道他们要杀自己的真正目的,但他已经确信,竹枝染对千千仍然有感情,对自己仍然没有必杀之意,否则竹枝染绝不会将自己的私人恩怨交给别人来出手了断。

突然间,他发出了一阵悲哀的苦笑。

因为他同样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从杀手无情对竹枝染的说的那句话里,他听出来了,一场更大的阴谋正在设计,在这场血书重现的猎杀游戏里,自己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或许,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吧。那么,就算千千念及夫妻之情为自己求情,就算竹枝染心软,自己一样是不可能活下来了。

当想明白这些了,他突然释然了,多日以来压抑的紧张、多年的负罪感仿佛一下都卸掉了,他反而轻松了,他松开了紧握着银枪的手,问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的真正目标不是我,我自知一再对不住枝染,本该一死,但希望可以死个明白。下一个要死的人是谁?你们所说的大人究竟是谁?”

鬼面人冷哼了一声,不屑于回答他,而是走到正在抽泣哽咽的何千千背后,抬手将她敲晕,问竹枝染:“这个女人对你真的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差一点准备背叛主公?”

竹枝染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自己的身份是隐形人,所有不该知道自己身份的人都得死,绝不可以被人泄漏身份,而自己却为了千千几乎忘记了任务,甚至摘下了面具。好在林府中此刻只有竹胜、千千和林图三人,否则,自己的身份就必定泄漏了。

注意到自己出手瞬间竹枝染的一闪即逝的紧张,鬼面人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没有背叛主公,现在你动摇过了,也试过了,也知道该死心了,我这次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时间不多,别耽误了大事。你这么在乎这个女人,就带着她离开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你在落霞谷的任务我会替你完成。”

时间确实不多了,事已至此,林图必须得死,林图一死,示警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都丞府,到时候会有大批护卫增援护卫,必须要在大批护卫与刘福洲汇合之前杀死刘福洲。明天是清明节,根据情况,每年的清明节刘福州都会准时回乡,刘福洲此时应该正在回乡祭祖的路上,消息一来一回会多出半天的空档,途中西河桥和落霞谷是最理想的伏击地点。刘福洲死后,都尉陆南通必定会封锁关口,林夫人失踪,会是一条大线索,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将千千带出关口,带回无影界,官府一旦四处张贴千千的画像,之后就麻烦了。

竹枝染感激的看了一眼鬼面人,带千千回无影界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他愿意留给大人来决断,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鬼面人反复提醒竹枝染任务,从头到尾没有看过林图一眼,完全无视了林图和竹胜的存在,因为他看出来了,尽管这个可怜的男人背叛过他,占有他的财产、武学秘籍甚至女人,但他仍然心念旧情,事情不能再拖了,他必须代他出手了。

竹枝染本来念及旧情,不想千千因为失去丈夫而痛苦,准备放林图活命,但林图却从一开始就装疯卖傻试图致自己于死地,这个人已经让自己彻底绝望了。

竹枝染最后望了一眼林图,俯身抱起千千,又望了一眼呆傻茫然在一旁的竹胜,转身向大门走去:“阿胜,我知道你一直被林图蒙在鼓里。跟我一起走吧。”

“少爷。。。。。。”竹胜突然跪到在地:“你可以放过林大人吗?”

林大人?竹枝染苦笑了一声,没有回头:“走不走,你想清楚!”

“少爷!”竹枝染回过头来,看见竹胜跪在地上,对自己重重的磕头三拜,竹胜抬起头来,对他说:“我只是个家仆,以前我要忠于少爷,而现在,我一定要忠于林大人。对不起了少爷,来生我再跟你吧。”

说罢,他掏出一把短刀,冲向了鬼面人。

竹胜啊,不是我非要林图死,而是。。。。。。林图自己都看出来了,主公有大事要做,选定了他,他已经不得不死,你又为什么非要陪葬呢?竹枝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终于把心一横,毅然转身跳出大门消失而去,背后,传来了竹胜的惨叫声。

。。。。。。

“放我下来!”何千千从晕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被竹枝染抱在怀里,模糊的视线里,是两个男人的剑枪相击的声影,当她视线越来越清晰,看到林图被一剑刺穿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发了疯挣扎,竹枝染的手一放开,她发疯似的向院子里跑去。

“千千!”竹枝染大声喝住了她。

何千千转过身来,捡起竹胜掉在地上的断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竹枝染,你好残忍!一年前你以为爱我,却骗我害我害了我们的孩子。现在,我都嫁给林图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为什么?”竹枝染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不明白,明明她还深爱着自己,明明林图骗了她,甚至暗害她失去了和他的孩子,他本来就死有余辜。

“因为。。。。。。因为我已经怀了林图的孩子了。。。。。。我以前做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了,就算他骗了我又如何,他始终是我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

当看到林图在自己眼前倒下,何千千一咬牙,在竹枝染的惊呼声中,她把短刀刺向了自己。

“别哭,枝染,其实对不起你的不止林图,你要恨的话,我比林图更该死。我早已经不是你最初爱的那个千千了,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女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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