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士,收兵——回营呐!”
舞台之上的“巾帼将军”走完了六合步的最后一点,亮开嗓子,气吞山河的一声唱腔覆盖全场。在回音落下之前,站在它身后的“将士们”便已将长枪齐齐杵地,异口同声回应:“诺!”
脚步声纷杂,两排队伍分散开来,依次进入后台之中。
一幕终结,舞台上的灯光逐渐黯淡,后台人员借着黑暗的掩护上台搬走布景道具,又换上下一幕用的。这是幕与幕之间的过场,演了这么久大家也都有数了,并没有什么表示,只安静地等着。
然而这一次的间隔似乎有些长,足足比之前多了一倍有余的时间,灯光也没有再度亮起。观众席开始还很耐心地安静着,慢慢地,嘈杂声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仔细听去也基本都是质疑声。
站在镜头后的一群负责人也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个情况后台可是没有什么报告的。没过多久导演就坐不住了,刚才那一波强行中场休息已经让许多人的体验打了折扣,好不容易才让这群人差不多忘掉了刚才的事,结果现在又出意外?
他赶紧抄起了对讲机:“摩擦啥呢?赶紧把舞台亮起来啊!”
“这…导演…”对讲机里的声音同样透着慌张,“这电控…好像出了点问题?按钮完全没反应啊,要不要和剧场那边联系一下…”
导演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关上了对讲机。打开门正打算去外面寻问一番,却发觉门外也同样漆黑一片。这问题还不止出在后台,而是整个少年剧场都停了电。
导演崩溃,这首映式真是多灾多难,客观影响一个接一个,还都是人力不可逆的。这可是还实时转播着呢!
但现在他只能吩咐手下人暂且停止工作配合检修。一群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但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向观众席通知:“实在对不起,麻烦各位稍作等待,现在电路那边出了点问题,需要调整一下,马上就会…”
“啊?那这多久才能修好啊!我这看完还有事呢,耽误了算谁的!”
“就是,这算是你们内部的失误,别的不说,票钱得补偿吧?”
“这责任算你们还是剧院啊…”
这一句话下来,许多性子急的人便已站起身了。各种问话怼的工作人员毫无还手之力,嘈杂之中倒也缓和了些黑暗带来的紧张。
只不过出头的到底还是少数,大部分人听见导演的解释,也就听之任之地在座位上玩着手机。江桦瞥了一眼旁边密密麻麻的荧光屏,缓缓站起身来,却没和其它起身的人一样去找导演理论,只是将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舞台。
他从刚才那不正常的中场休息的时候便始终有意无意地绷着一根弦。而就在现在,他隐约听到了来自登台口之内的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
后台。
没有得到上台的信号,小演员们自然也只能在后台候场。小竹坐在其中,因为黑暗有些害怕地抱着膝盖,其它孩子的状态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幸好老师一直在旁劝慰,这才没有乱套。
检修工提着电箱急火火地跑进操作间,简单询问过后,便自认对这情况有了十足的把握,向管理员打好了包票,便转身离去,不多时胸有成竹地来到了配电室。
配电室边寂寥无人,他隔着门便隐约听到了些许刺刺拉拉的微响,想着大约是短路的电流流动,这种情况他已经处理过上千次,于是便相当有信心地拉开了门——
红色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那眼睛如同血色鬼火伏在那里。
它们周围配电箱倒了一地,看来是变异时被掀翻的,断裂的电线环绕其中,高压的电火花在断口闪动,映亮了长满刚毛的细腿和半透明的翅膀。
此时这些平日里被人们深恶痛绝,随手拍死的蚊子的身体已然涨大到桌子那般高,只是五六只便将小小的配电室塞得满满当当。它们听到了电工进来的声响,刷地扭过头来,头下的口器颤动。
蚊子本就是以血为生,而现在原兽细胞的力量将这些吸血飞虫彻底地变为了嗜血凶兽。
电工张大了嘴,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整个人筛子似的颤抖起来。他愣愣地和那双血瞳对视了几秒,直到那巨型蚊子摆动翅膀,开始向他接近过来,他才如梦初醒地跳起来,疯了似的向外冲去。
“救命啊!!快来人——有、有…”
但还没有喊完,大力便将他整个撞在了墙上,穿刺的剧痛从腰部袭来,蚊型原兽已然飞上前来,牢牢地压在他身上。它的翅膀兴奋地鼓动着,经过变异如同矛戟的口器闪电般下此,在眨眼之间,已然深深钻入他的腰间。
鲜红的色彩从半透明的口器中泛起。只在瞬间,那衣服下的身体便掉色了一般血色全无,灰白的嘴唇颤动着,却再也发不出声。他全身大幅度地痉挛一番,便倒地再无声响。
就在同时,后台的工作人员和孩子们都别过了头去,几十双大小各异的眼中流露着一致的困惑。
他们这个方位离着最近,自然听到了那声骇人的尖叫。孩子们都没有经验,惊恐地向老师围拢而去。成年人虽然也免不了恐惧,但都下意识地将这群孩子挡在中间,轻声安慰。
“没什么事的,别害怕。”指导老师说着,看向旁边大着胆子摸出后台外,向声音来源处探去的工作人员,鼓励道,“已经有人去检查了,马上灯就会亮了。”
鼓励还算有效,孩子们的神经有所缓和。小竹挤在孩子群之间,因为不了解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后台已经有人打开了应急手电,淡淡的光芒映照着一片惊恐的小脸。
她缩了缩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那一声尖叫的时候,全身就像是触了电一般战栗起来。她胆子很小,但这一次的恐惧和平时又有所不同,单纯的害怕之外,居然还有那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疏离感?
她按上了自己的心口,平复这咚咚作响的心跳。没关系的,刚才表演的时候她已经看到爸爸就在台下不远处,而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不会出什么事的…
然而时间并没有给她想太久的时间,在前一场骚动刚刚归于平静后,第二声尖叫紧接着穿透了墙壁,回荡在空旷的后台中。
在所有人骇然的目光中,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扑进了后台的大门,——是那个吃螃蟹去探路的人,此刻他已经完全丢失了刚才的勇气,头破血流的脸上表情扭曲,颤抖着抬起手,指向后方:“快…快跑,有原兽、原兽来了——”
还没等人们被恐惧迟钝的大脑解析完他这句话的意思,飞扬的黑影已经扑了上来,将无处可躲的人形覆盖身下。黑暗中他们血色的眼睛格外醒目,振翅时简直像是直升机的螺旋桨鼓动,嗡嗡的摩擦声响彻整个后台。
短暂的沉默之后,人群骤然爆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尖叫。
努力维持的平稳在巨蚊出现的一瞬间被打破了。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只是凭着本能拼命地向旁边逃去。整个后台霎时炸成一锅粥,力弱的孩子们被挤来挤去,如同无根浮萍在大海中漂泊。
小竹陷在人流当中,耳边尽是大人的叫喊和同龄孩子的哭泣。她拼力向旁边挤去,想要避开那双令人胆寒的红瞳,然而其他人都已经阵脚大乱。她开始还想去抓旁边伸过来的手,但马上就发现根本顾不过来。
她下意识地向通向舞台的出口挤去,现在老师的掩护作用已经极其有限,而孩子遇上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寻求父母的庇护。
这是第一层最本能的感觉。而对于小竹而言,却还多了一层感情之外的奇怪感觉:她自己都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只是觉得爸爸身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和其他人并不相同。只是站在他身边,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心感。
但是她并没能做到这点,涌动的人流堵住了路,她只能随波逐流地被向里推去。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她敏锐的听觉让她从周围的喊声中分辨出了另一股声音。
同样是因为恐惧而脆声的尖叫,但距离却稍远…是从舞台外传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