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续几天的乌云压顶之后,这一年的第一场雪总算是来了。就像是一场连绵的梦,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整个世界便被抹掉了所有的色彩。
江桦活动了一下筋骨,小小地做了一番打扫,将桌上所有的画稿一一叠好放进柜子里,一打画纸摞起来已经有半个指头的高度。从他受伤回来之后,或者说自从那次公园踏青之后,父女两人便发现了画画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无论是对于话废的江桦而言,还是对于内向的小竹而言,语言都不是表达内心的最佳方式,反而是色彩点缀的画面更能精确地勾勒内心的世界。
这也许就是小竹喜欢画画的原因。江桦发现这一点后,特地去把能想到的所有工具都买了回来,从彩铅到水彩应有尽有。两个人其实都没有系统地学过,只是纯粹的瞎画,所以这些画纸上可以看得见很多奇葩的画法——比如水墨点缀的小鸟停在蜡笔绘画的房子上,比如彩铅画成的小桥周围用一圈水彩笔来勾线…但这些有什么可在意的?他只看见小竹在做着这些的时候,完全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多动,往往一坐就是几个小时,脸上尽是投入,就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里。这不就已经够了么?
刚开始江桦也只是想着陪她玩,所以只是在她画完的画上添几笔,结果后来小竹每次都专门让出一块空白地给他,他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然后两个人在纸上的领地比例就开始渐渐逆转...这么几天下来,父女连那个人的相处就进入了一种诡异又和谐的关系:只要是两个人在家又没什么事干,就都坐在地毯上,一人把住画板的一边,各画各的,画完以后再交换给彼此的画添几笔修饰。
在旁人看来这种模式简直是闻所未闻且不可理喻,但事实证明两个人都乐在其中。尤其是小竹,大概是有太多太多的画面说不出口了,她脑子里的世界简直堪称天马行空,画出的画几乎无一重复,就算只是画个和朋友一起玩的画面,在她笔下也似乎是身处云朵的城堡里。风格还差得挺大,从浪漫主义到写实派都有,比如有一次她画了个盘子,里面装了好多灰色的小点点,还有绿色粉色和橙色的修饰。江桦拿过来认真研读了半天,然后那天的晚餐就做了扬州炒饭。
当然这种现实派的表达还是不能全靠她的画笔,毕竟有一次她似乎是想画个苹果,但江桦怎么看怎么像鸡蛋…除此之外还是一切正常,就算家里大部分时间安静得像朝圣的教堂,父女之间也再没有出现刚开始那种尴尬的情况,只要有笔有纸就一切好说。
这样沉默了几天,小竹也有了些微妙的改变,似乎更喜欢黏着他了,并不是刚开始那种小尾巴的状态,只是越来越接近其它普通的孩子,有时早上去学前班的时候还表现出了几分不想离开家的抗拒,虽然只是一点点,到底还是乖乖地去上学,但同龄小朋友在这个时候也已经在为不想去上学而和爸爸妈妈爆发第N次被窝大战了吧。
总的来说,这几天过得还算相当舒心。每天陪小竹画画,接她上下学,一起吃个饭,检查她盖满了小红花的作业,偶尔出去散散步,看起来都是些无聊到令人发霉的日常,但这眼看着小半个月就过去了,周而复始的日常事项也毫无味同嚼蜡的感觉。这样下来,他算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长了半个月的霉,这可是相当难得的,要是放以前,别说别人,他自己就已经受不了闲不住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臂,肩胛骨和关节的创伤已恢复了大半,日常的动作已经不会有多少疼痛感,就是发力还不行。但照这个进度,最多再有一周时间,就能恢复如初了。
从这就能看出原兽细胞的恐怖之处:常人要是受了这种程度的伤,怎么也得静养三月,古人那句伤筋动骨一百天也是有些道理的。但对于江桦而言,只是不到一个月的事情而已——这还是50%阶段的愈合能力。
不过现在他得好好考虑考虑以后怎么办了。有了那件事打底,在黑狼部应该是混不下去了。不过既然这次都已经惊动了白狼,善后应该能做得很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
他边想着边拉开了窗帘,被雪反射的光芒投入屋中,满是安静的颜色。
向窗外看去,银装素裹之间,却是有格外醒目,他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是隔壁家贴上的春联和倒福,再往街道上看看还能看见扎着小帐篷的烟花售卖点,一派喜气洋洋。一翻日历,可不是,眼看着马上就要到春节了。
他之前是从来不在意这些节日的,反正那时候一个人也没什么可干的,最多就是和队员们吃一次年夜饭。今年他身边暂时是只剩下女儿了,但好歹是真正在家里过的年,闲来无事,正好备些年货。
这时小竹也已经起来了,穿着小睡袍揉着眼睛出来找他。但当她看到了窗外景色的一刻,整个人好像一下就不困了,蹭地一下就跑到了他旁边,扒着窗户脸都好像要贴上去,小声惊叹道:“下雪啦!”
江桦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能看得更远:“想去玩?”
“嗯!”小竹一个劲地点头。
“吃完饭就去。多穿点衣服,外面冷。”江桦说,“不过先要去买点东西,要过年了。”
“过年?”小竹扭过头来。
江桦看她眼里尽是疑惑,顿了顿,转而又问:“以前你过过年吗?”
小竹仔细想了想:“没有,不过有听老师说过…是不是要吃饺子?”
“对。除了这个,还要穿新衣服、贴喜联、放烟花、小孩子拿红包。”江桦指指外面,“那些红色的就是喜联。”
“哦哦。”小竹趴在玻璃上认真地看,“大家都贴了,那我们也要贴呢。”
“当然。”江桦说。
小竹显然对这个新奇的事情很感兴趣,迅速地洗漱完毕穿上自己的小羽绒服,系上小围巾等着出门。江桦也脱下穿了几天的旧衣,换了一身干爽的打扮,带着小竹出门直奔超市。
每到这个时候超市里总是堆满红色,年货是少不了的,人多的时候还会出现拼抢的盛景。幸好父女两人来得早,人还不算太多。
由于江桦这么多年基本就没认真过过年,家里的年货储备基本为零,倒是剩下了挑选的麻烦。两个人一路走一路扫,没多久就把购物车给装满了。除了喜联挂饰这些装饰品,还顺便买了些小竹爱吃的东西和一件新的红锦小棉袄,到最后在店员的强烈安利下,江桦自己也挑了件红色的外套。
然后结果就是两个人穿着一身红衣服,提着几个红袋子,混在同样一片红潮的人群里,很有一种自己是水煮牛肉里的那片肉的感觉。出了超市经过“熊猫烟花”摊子的时候,顺手就又提了一袋。最后江桦拎几个大袋子,小竹抱着一个小袋子,两个红彤彤的人像两条锦鲤似的游过素白的街道,站在家门前时一副全副武装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