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北下的寒风总会肆意袭卷南方的一个小城,而在那个小城里,也总发生一些让人又痛又爱的事来。
只是今年,它晚来了许多天。
冬至那夜,先是刮起了北风,然后就是绵绵冷雨,楚城的气温一下子就下降了十来度。
街上也没有往日那般热闹,行人大多裹着厚厚的冬衣,口罩围巾把他们缠得只剩下一双黑亮的眼睛,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这一日,叶朝云依旧在长来街头的那棵老树下等人。刺骨冰凉的寒风无情吹拂着,她一边哈着热气暖和脸颊,一边在老树下跺来跺去。鞋子在冰冷的地上发出的声响,像极了一首忧伤悲凉的曲子。
这是一个荒远的小站,很少有人在这里下站,难免有些冷清。旁边的木椅很旧,昏黄的灯光洒在上面,似是从老照片里走出来的。
看着这场景,她不由地笑了笑,有个傻子居然说以后要在自己家门口安一张木椅和一盏路灯。看来,他很是喜欢这种景色啊,只可惜,怎么看都有些荒凉。
旁边忽然来了一辆黑灰色的阿斯顿·马丁。她觉得很熟悉,还没有记起在哪见过,车门便打开了,下来一个男人,长得英俊非凡。
是他……
就那么一眼,叶朝云便认出了他,然后愣怔在原地。相比于她的惊愣,他反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从容。
“怎么?不认识我了?”他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走过来,笑看着她,一双犀利的眼睛盯得她有些不适。
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寒战,而后故作轻松笑问道:“凌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的睫毛微微颤抖,嘴角动了动:“你好像并不想见到我。”
“怎么会?”
他停顿了片刻,似是在想些什么,然后轻声问道:“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好听,只是比起以前,明显低沉得许多。转而一想,这不是很正常吗?十余年了,往事早已不复存在,而故事里的人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个故事。
如今的他无论是气质还是相貌,都远远赛过了大多数青年才俊。高挺的鼻梁,淡薄的唇以及他那双深邃得像浩瀚的夜空的眼睛,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只是她对他,从来就只是妹妹对哥哥的那种情感。
她回了他一句“挺好的”,然后便是久久的沉默。
他挨她走近了几步,轻轻笑问道:“怎么?就不打算问问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你再不好也不会像我啊。”
她这样一说,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问:“大冷天的,你在这儿干嘛?”
她看着长来街的那头,嘴角轻起:“我在等一个人。”
“谁呀?”
“你不认识。”
“是不是洛林?”
她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一瞬间,她觉得他的眼神有些悲凉,那些话便被她咽了回去。
“朝云啊,你怎么总是喜欢这样看着我?”
这是他最喜欢问的一句话,可她从来都没有回答过他,每次都是搪塞过去或者装作没听见,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听说,他得罪了一个人,连工作都丢了,现在没有一个公司敢用他。”
她忽然低下头,忧伤地说道:“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我,他也不会动手打那个人。”
“我可以给他找份工作。”
她猛然抬起头,望着他,眼中的忧伤还在。他见了,别过头去,轻轻说道:“可是你也知道,商人嘛,最在乎的就是利益。我帮了你,你怎么回报我?”
“我可以……”
“做我女朋友。”
“啊?”
见她惊住了,他苦涩地摇着头笑道:“骗你的。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不合适,而且他父母是不会同意的。”
他说得没错,他父母是不会同意的。他父亲就曾告诉她,谈恋爱他不管,可要是想结婚,除非他死。
“你该知道的,这世上很多事我们都无法抉择的。说起来他那个家庭条件还是挺差的,他母亲身体也不好,如果他再找不到工作,你说他该怎么办?”
是啊,再找不到工作,他该怎么办?
“这是我电话,你想清楚后打给我,我随时都在。”把名片塞到她的手中后,他便走了,而那辆阿斯顿·马丁也同他扬长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没有一丝征兆,天空便下起了大雪。飘落在她的脸上,立马就化成了一滴滴冰凉的眼泪,在明眸轻起的瞬间,凉彻心扉。
这是今年的初雪,很美,也很凉。
她望着手中冰凉的名片,忽然觉得自己好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
夹杂着雪花的北风呼啸而来,像一个哀伤的老人,跌跌撞撞抚过她的耳际,似是在说:走吧,有些人,终归是可遇不可求。
“哈哈哈哈哈……”
她在风雪中不知站了多久,等想要离开的时候,地上已经铺了很厚的一层雪了。她踩着积雪,像极了年迈的老妪,慢慢地朝长来街的一头走去。
不久,一个男子便在这里下了站。他穿着黑色的大衣,神色有些疲惫,站在老树下四处张望许久,才独自沿着长来街的另一头走去。大雪很快就淹没了他的脚印,不留一点痕迹,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这儿一样。
这场雪,一直下到午夜,弄得天地间再无别的颜色,只剩下一片荒凉的白色。
叶朝云回到住处,刚准备坐下手机便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归属地是老家那边的。她犹豫了几秒,然后按下接听键,对面立马就传来因恐惧而发颤的声音,尔后有人告诉她,让她在两天之内筹集十万元,否则她就只能见到两具冰凉的尸体。
她着急想要知道原由,那头却抢先挂了,似是有点不赖烦。一刹那,她感觉到无数的恐惧正一步步吞噬着她,而心里眼里的悲伤也一下子滚了出来,弄得她连喘气都觉得困难。
思量许久,她还是拨了那张名片上的号码。他似乎在等她的电话,电话才响了两声就通了。
“凌峰,我们明天见一面吧。”
“行,时间地点你来定。”
“那就下午三点,你家老街旁的那间咖啡馆。”
“好。”
挂了电话后,她去洗漱
只道人生多磨难,哪晓世事更无常。人世间的事,本就很难说清楚,从八岁那年她就该知道的。可是为什么,岁月还是不肯待她好一些?
周末,凌家咖啡馆。
叶晓晓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正静静地看着一本杂志。见她进来,他立马合上书,礼貌地为她拉开椅子,温和说道:“还是老样子,给你点了杯蓝山。”
她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分,他竟还记得她喜欢喝蓝山。只可惜,这东西太奢侈,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喝过了,也不知道还喜不喜欢。
今天的他,穿着一件灰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很清隽雅致。
窗外有一条老街,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上面有着许许多多的脚印,看起来很美、很美,她看着看着就陷入沉思。原来,走过的路在某一时刻仔细看来,竟是那么的凄美。
“别看了,咖啡来了,尝尝怎么样。”
她回过神来,用勺子轻轻搅拌了几下,正端起要尝时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那头带着些责备的语气,问她昨晚怎么先走了。
她说:“昨晚有点累,就先回去了。”
然后电话那头就不说话了,她“喂”了几声都不见回应,正要挂时那头却问她在哪里。
她想都没有想,答道:“在家里。”
“那和谁?”
“就我一个人。”
“嘟……嘟……嘟……”
电话一下子变成了忙音,她有些困惑,他很少这样挂她的电话,除非他现在很生气。可是,他在气些什么呢?就因为昨晚没有等他?她想不通,也不想再想,昨晚已经想得太多了。
刚把手机放下,她倏然看见窗外站着一个男人,铁青着脸,眼睛直直地盯着她。霎时间,她如同一个被拆穿的骗子,羞愧难当。她急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咖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顿时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散开,直冲眼眸。
旁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然后笑着问:“你不打算出去解释一下吗?”
闻言,端着咖啡的手指忽然加重了力度,片刻之后才慢慢松开。
“没必要。”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她心中立马泛起一阵心酸,他终还是没有走进来。
“你之前说的话,还算数吗?”
旁边的男人点了点头。
她含着泪笑了笑,说:“你看,我还是不合适喝咖啡,这东西太苦了。”
“那我让服务员给你加点糖?”
“不了,这辈子吃了太多苦的东西,习惯了。再说喝咖啡就是喝这种味道,加了别的东西反倒没有了意味。”
这些话带着重重的鼻音,他听了,先是怜惜,很快又恢复平静。商人嘛,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利益,其他的没有必要考虑太多。
“我待会就让人给他找份工作。”他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口中泛着淡淡的苦涩。
“非得这样么?”
他拿出一张崭新的银行卡放在桌上,然后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压着推到她面前,柔声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们终归要分开的,那时候你会陷得更深。”
叶晓晓笑了笑,有些不情愿地收好那张银行卡,然后故作开怀地同他道了别,转身便走。临了,她突然说了句:“凌峰,我并不喜欢你!”
整个咖啡馆顿时静得可怕,只听见她离开的脚步声。桌上的咖啡,散着热气,飘入鼻间竟有些酸楚。他呆呆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忽然笑出了声。
“呵呵,可是,我喜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