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黑暗中,一个幽长的声音被阴影拉得很长,只能模糊看到一双深渊般的眼眸,一眨不眨。
“一切由你而起,自当由你终结,这是你的宿命。”
“觉醒吧,任何一个拒绝自己宿命的人,都将成为没有宿地的魂。”
每一句话说完,这个声音就远去一分,像在无底洞中一样,悠悠回荡,直至彻底消散。
“我叫陆云枫!”陆云枫从睡梦中醒来,仍在呓语,只觉周身很沉,仍未从深度的梦境中苏醒过来。
他舒展双臂,听得全身骨骼咔咔直想,这才满意地擦了擦嘴边的唾液,长叹一声,“哎!又做梦了。”
同样的梦境,不止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黑黑漆漆,仿佛有人在深渊中长久的凝视......
陆云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肚子咕咕直叫,扫视小屋,屋里家徒四壁,除了一捆木头,可以让他从心底感到一丝零星的温暖。
“婆婆?”他试探性地叫了几声,因为往常这个时辰,婆婆一般都会煮好一碗汤面,盖上一叶青菜,放在灶前等他来吃。
可今天灶台上没有吃的,灶下也没有开火的迹象,陆云枫心说奇怪,正想起身去寻,忽听得屋外几个少年朝着窗内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木婆婆出事了!出大事了!”
声音听来颇为急切,陆云枫心中莫名一紧,一步冲到屋外,见得叫喊的几个少年正是同村的几个孩子。他们与他本来年纪相仿,但陆云枫却并不喜欢和他们玩,因为他们老是作弄他,怂恿他一起做坏事。
更可恨的是,每次做坏事被抓,他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将陆云枫供为主谋,以至于陆云枫在全村都不受待见,大人们要是提起哪个孩子最可恶,定是陆云枫无疑。
陆云枫被他们骗过好几次,本来不该相信他们,但今天不一样,婆婆是他生命中唯一的亲人,她值得他再冒一次险。
“发生什么事了?”陆云枫试探性的问道。
领头的孩子脸色惶恐,结巴道:“出大事了!我们看到你婆婆朝独龙潭方向去了!”
“是啊!村里没人敢去那个地方,已经有好几个人在那里失踪了!”其他少年随声附和道,语气之中尽是恐惧。
别看他们村子山青水绿,位于云荒南部,可唯独村北有个独龙潭,令人谈虎色变,即使是百里之外的其他村庄,也对此噤若寒蝉,时不时的村里还会来一些外域的游侠,身怀异术,偏不信邪,非要到独龙潭去探个究竟。
可任他们如何利诱,村里的大人自然是不肯去的,毕竟在这个闭塞的地方,钱财的作用远远小于生命,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便是此理。
最终,他们将贿赂的目光转移到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身上,这群孩子每日闲来无事,不是恶作剧就是做坏事,私下里早有去独龙潭显摆一下自己与众不同的决心,当即顺水推舟给游侠们当起了向导,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游侠们再未回来,这群孩子也再不敢提去独龙潭之事。
陆云枫虽没去过独龙潭,也常听婆婆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能去黑龙潭!”他自幼无父无母,全靠婆婆带大,对于婆婆的话自然是从不违背。
可婆婆毕竟年岁甚高,老眼昏花,有好几次竟将砂石当作调料放到面汤里,陆云枫心知肚明,却也从来不提,只是趁着婆婆不注意,悄悄把砂石吐掉之后,仍然交口称赞道:婆婆的手艺真是一天比一天高,要是能够活到两百岁的话,只怕女娲娘娘都要来吃你的面条。
婆婆被他说得嘿嘿直笑,笑过之后又会莫名感伤道:“距离娘娘补天已经一百一十九年了,她的身影却再也不被见到......”奇怪的是,婆婆对于很多事情都已没有记忆,唯独对这件事,记得比陆云枫还清楚。
当下陆云枫听说婆婆去了黑龙潭,自是心急如焚,一面是各种各样的训诫,一面又是婆婆,两种声音在脑中打架的同时,他又失神道:“确是你们亲眼看见?”
几个孩子顿时把头点得像打鼓一样,领头的少年还略带责怪道:“你婆婆眼睛不好,有好些次竟然把我看作你,你又怎能让她一个人往独龙潭打水去?”
陆云枫心中一沉,知道这几个孩子定然不敢拿独龙潭来开玩笑,而婆婆腿脚不好,还常常心疼自己,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去挑水,以备一天之用,而独龙潭相对其他几个水潭都是最近,婆婆一定为了省时省力,竟然独自跑独龙潭去!
陆云枫再无疑虑,眼眶一热的同时随手捡起一根木棒便朝独龙潭跑去,心中想着婆婆眼睛不好,走得也慢,此时一定仍在半途,自己如果能够及时赶上的话,应该不会有事,想罢更是拔腿狂奔起来。
陆云枫住的小屋位于村南,想要跑到独龙潭,必须穿过整个村子,此时天已大亮,村民们都已出门劳作,远远看到陆云枫一个人拿着一根木棒狂奔,个个面露不屑,心想这混小子不知道又要惹什么麻烦去。
平素里他总是怂恿自家孩子一起去偷拔人家白菜,白白糟践粮食,竟只是为了竞赛,看谁力大拔的菜多,以至于地里被他们刨得坑坑洼洼,遍地狼藉,惨不忍睹。
还有一次,他们去偷摸人家的鸡,鸡没抓到,倒把人家的篱笆给弄坏了,他们跑得倒快,等到这家人第二天才发现,自家的鸡都跑光了。
诸多事情让村民们对陆云枫恨之入骨,若不是木婆婆年老体衰,一心向善,村民们早就恨不得把这野种给赶出去了。是啊,他们只是常常在私底下感叹,木婆婆人这么好,却不知从哪里捡回来这样一个野种,还得整日伺候他,真是造孽。
陆云枫自然不知道这些,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被人骂过野杂种,他哭着回来找婆婆诉苦,问他自己的父亲母亲去了哪里。
婆婆只是略一叹气告诉他:“我也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你父亲被人抓去参军,从此一去不复返,后来,你的母亲也离开了,可惜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
这一席话曾经一度点亮了陆云枫的生活之光,只要一有人骂他野杂种,他都会把婆婆的这席话敦敦相告,得到的答案却是:得了吧,你根本就没有父母!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陆云枫都只相信自己的婆婆,因此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这样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少,他也渐渐忘了这茬。
陆云枫一口气跑到村口,见得有人在地里干活,当即问道:“大娘?有见到我婆婆吗?”
大娘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看到他拿着一根棍棒,只是将头一甩,权当没见。
陆云枫几乎就要哭将出来,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心想如果这些人都没见到的话,只怕婆婆已经走得远了,可婆婆慈爱谦恭,连一只小猫小狗都不愿意伤害,所谓好人有好报,婆婆定能安然无恙!一念及此,陆云枫更是不肯放弃,撇下恐惧,独自循着独龙潭方向跑去。
跑出田野,便是山林,在山林的另一面,有一面绝壁,绝壁之下有一深潭,潭水呈深黑色,据说其下通着无底深渊,很久以前,还有人见到潭中鳞片闪闪发光,据说是龙脊,自此恶龙潜伏深潭,吞噬过往人兽的传闻不胫而走。
陆云枫却顾不上去想关于独龙潭的各种耸人听闻的传说,他只担心婆婆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越是忧心,他脚上的步子越快,转过山脊,仍没看到婆婆影子,不由对着独龙潭的方向纵声大喊:“婆婆,你在哪里?快回来啊,婆婆!”
独龙潭以它特有的死寂回应着陆云枫的呐喊,他能明显感觉到,自从转过山的这一面后,一切都变了。
阴冷的空气将这里变得死气沉沉,莺鸟的叫声终不可闻,就连日光也难涉足这里。陆云枫打了一个寒颤,在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的疑问中握紧了棍棒,继续下行。
抬头已能见到绝壁,光滑得像是被一把刀齐刷刷切断一样,陆云枫忽觉冷气入骨,顿了顿脚步,缩紧衣服,再走几步,独龙潭神秘而惊悚的面纱终于为他揭开。
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陆云枫还是心中一震,他从未见过这么黑的潭水,像墨汁一样,难怪人们说下面是无底深渊,光看上去,就好像其下隐藏着什么古老而邪恶的力量。
但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婆婆,心下大急之余,只是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普通人,我是神。”
“我是神,我无所畏惧!”
陆云枫用儿时游戏时的话来安慰自己,虽然连他也觉得可笑,可奇妙的是,他竟然真的从中找到一丝勇气,而正是这一丝勇气,促使着他走下深潭,潭边长着各色奇花,散发出一阵陆云枫闻所未闻过的奇妙芳香,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更使得此地诡异至极。
“我是神!我是神!”陆云枫不断念叨着,像是巫师在念万能咒语。
忽然,潭中露出半只墨绿色的眼睛,透着一缕寒光,正直勾勾地盯着陆云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