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颇有些钦佩地瞧着与叶腾混得斯熟的叶不离,自我识得他起,他便能将相识不久的人混为知己,这是我活了这许久,也做不到的。
端正了身子,我同叶腾道出了寻他的原因,他听得一声轻笑,惊得我脊背冒汗,这委实怪不得我过于敏感。在我漫漫长的苦修岁月里,只曾见过叶腾笑了两次。第一次时,叶腾一笑,素来爱护小辈的静源师父圆寂了;第二次时师门内素来为人谦和的师兄“失踪”了。叶腾自此以后便得了个笑面罗刹的名声,当然这大部分是由我宣扬的原因,是以如今他朝我一笑,惊得我有些汗颜。
轻咳了咳,我同叶腾商量要将宁清偷了出来,因着我好歹担着个山神的名头,身上是有福泽照晖的,自然不受那寺里头的佛光影响。
叶腾摇摇头,对我的提议表示否定,这令我有些郁闷。
烦闷间,不离将我拉了出去,又给了我一扇悟尘镜,我才晓得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宁域本是仙家弟子,与他的小师妹青梅竹马,一次在历练中,师妹被入了魔的上古巨兽腾蛇所杀。宁域瞧见心爱之人惨死蛇口,而他也不过削下了那红蛇的两片蛇鳞,那一刻起,他的心死了。修仙的师父说他有了心劫,叫他出了山门,入了人界的宁域便做起了捉妖师。
而叶腾正是那腾蛇的后代,小时他曾将叶腾捕来,抽了他的情丝。虽然而后被腾鸟救走,但这事使得叶腾性情古怪,成了个无情无爱的性子。
宁域施了禁术,将那情丝化成了一名女婴。宁域将其抚养长大,又将受了重伤的叶腾送去了女娃的住所。果不其然,素来不沾情爱的叶腾不过瞬时便爱上了她。宁域密切关注着这两人的动向,有天,他瞧见一只鹏鸟自远处飞来,宁域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将鹏鸟斩杀,又拿蛇鳞嫁祸给当年的红蛇。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宁域在那红蛇虚弱之时将其斩杀,又将叶腾送回了妖界,而后挟持了宁清,趁着叶腾来救她时,生生死在她面前。
宁域晓得,自此以后,宁清便不会再与叶腾在一起了,他会是他们两个永远过不去的坎了。
在山洞中濒死之时,他噙着笑,与恍惚中瞧见当年的小师妹,穿着粉色衣衫的,她向他招手,一如以往一般娇俏可人。与宁域而言,自小师妹死后,他的脑中便只有复仇,更是如如行尸走肉一般了,死,不过是将他从仇恨中解脱出来罢了。
我端着悟尘镜感慨不已,做为一界阵灵,我生生修了三千年方才混了个地仙,而这宁域修行不过百年,便能化物为灵,委实叫我自叹弗如。
拜别了叶腾,我拉着不离便将宁清拐出了那红砖高筑的寺宇。在我看来,相爱的两人便合该长长久久,如此因了遭人算计便分离开实在是令人唏嘘。
叶不离也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双手打了许多结印,宁清额间闪过一片花瓣样的印记,便睡了过去。我趁势将她掳去了客栈,瞧着软榻上尚在昏迷中的美人,我同叶不离商量着如何解开这两人的心劫,行事素来靠不大住的叶不离提出了一个看起来颇不靠谱的提议:装鬼。
宁清醒了,我化了宁域的模样出现在宁清的身边,温言细语地哄着她回到叶腾身边。只是演技拙劣的我,被宁清淡然地识破,一口回绝了。
被识破后我索性化回了真身,端起桌上晾了许久的茶,我润了润因太费口舌而干燥的喉。“并非是我不愿意。”宁清垂眸,起身,朝着小榻前桌子走了走,不过两步却瞬时跌落在地上。她抬起头,带着惨淡的笑意,“只是你瞧,我这幅残破的身子,又能支撑多久?”
这世间,有人爱的轰轰烈烈,便有人爱的细密绵长,而宁清属于后者。
我悟然,将她搀扶了起身。
将宁清送了回去,我颓然地躺在了客栈的床上,叶不离晃着折扇,悠哉哉地踱了过来,瞧我这幅丧气模样,一声嗤笑。
没好气地翻了个身,我将他的视线挡在背后,“啧啧啧,果然琦钰说得不错。这世间,有三类人物是不能招惹的,一个是天界帝君,一个是魔界尊者,还有一个,是年纪略大的女人呐。”听着叶不离摇头晃脑地说出这些话来,我随手将木枕甩向了他。
抱着木枕叶不离悻悻地走开了,翻了个白眼,我泄愤似地踹上了房门,惊得送水的小二将茶水撒了一地。
碍于同门的情面,叶腾终是送了我打猎时弄来的蛇胆,油腔滑调的叶不离与腾蛇耳语一番,叶腾眼前一亮,欣然送别了我们。
百年后的一天,灵犀山上的扶桑花堆满了枝头,一位额间带着花瓣印记的女子迷路时踏进了这花林。琥珀色的眸子瞧见了女子,唇角微勾,一声轻唤:“阿清。”
拜别了师兄,我与叶不离悠哉地坐在雍州城茶楼的包厢,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从楼下传来,听得人心情舒畅。
“你们听说了没?那陈国皇帝最近为了讨那妖妃长离的欢心,可是生生将陈国王后关了冷宫。啧啧啧,这可真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一位彪形大汉一脸八卦地同着周围的人感叹道。
“陈国王后?那不是位丑妇吗?别说是陈王了,怕是我,也得偏向那娇滴滴的长黎美人啊。”年过四十,面露猥琐之相的男子鄙夷地说。
“可不是,听说那妖妇长相貌美,又颇通床帐之术,迷得那陈王日日不理朝政,只叹春宵苦短啊。”一位穿戴讲究,颇有些书生气质的男子插话道。
楼下的声音嘈嘈杂杂,叶不离掏出了帕子,将我还回去的悟尘镜仔细擦拭了一遍,惹得我直翻白眼。
“你说这妖妃得多貌美?”他开口,我愕然,“不如我们去陈都瞧瞧吧。”叶不离眉目飞扬地道,而我正巧一时没了去处,便索性同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