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苍茫暮色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跪在西安城外荒郊的一座新坟前,华贵的貂裘上面沾满了血迹。他脸色铁青,双眼充满仇恨和愤怒,牙齿紧紧地咬着嘴唇,丝丝的鲜血从咬破的地方渗出来。少年身后也跪着一个中年人,浑身是血,黑色的棉袍被利器划破了好几处,露出泛黄的棉絮。
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空,小心翼翼地说:“少爷,你已经在夫人的坟前跪很久了……”少年并不说话,依旧直挺挺地跪着。
中年人显得有点着急,接着说:“少爷,天色已经暗了,咱们得抓紧赶路。要是再耽搁,恐怕……”
少年冷哼一声,说:“焦叔,你怕了吗?”
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黑脸变得通红,他激动地说:“少爷,你这是什么话!我焦义跟着老爷十几年,刀山火海都敢闯,什么时候怕过!”
少年不禁面露歉意,说道:“焦叔,对不起。”
焦义顿时没有了火气,轻声说:“少爷,要是仇人追来了,我焦义死不足惜。但是不能把你安全送到洛阳舅老爷家,我死了也没脸面去见老爷和夫人啊!”
少年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他想要站起来,但是双腿已经麻木,身体挣扎了几下以后竟然扑倒在地。焦义急忙上前把他搀扶起来,少年站起以后轻轻挣脱焦义的双手,痴痴地望着坟墓。良久,少年哑着嗓子说道:“爹、娘,孩儿一定会给你们报仇!”说完,他大步朝洛阳方向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焦义看着少年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少年父亲当年的英雄气概。他内心不禁暗自叹息,又生怕再出什么差池,连忙跟在少年身后。
从西安到洛阳有七百多里地,一主一仆餐风露宿,第一天也只走了一百多里地。焦义虽然是江湖高手,但少年的武学功底却不深厚,因此难以走得很快。焦义心中焦急,只盼着能够尽早将少主人安全送到洛阳。于是,他在晚上潜入一户地主家中,偷了两套衣服和银两,又去驿站盗了两匹好马。少年虽然明知自家的家训中有不许偷盗一条,但是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也就只有默许焦义的所作所为了。第二天清晨,主仆二人换了衣服,吃饱喝足以后,快马加鞭往洛阳赶去。有了马匹以后,速度果然大大加快。当天色再次暗下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跑了将近三百里地。
焦义在马背上用鞭子遥指前方,高兴地说:“少爷,再有不到百里路程就是陕州了。进入陕州,有舅老爷分堂的保护,到时就不怕仇人追杀了。”
少年愁眉稍展,说道:“焦叔,我们不住店了,一直赶到陕州去吧!”
焦义摇了摇头,说:“少爷,我也是恨不得立刻就能到陕州。可是不行啊,天已经黑了,山高路险,何况还下着大雪,很危险。再者,即使我们不用休息,马匹也要休息了。”
少年无可奈何地说:“焦叔,你拿主意吧。”
焦义说:“我记得再往前面几里路就有个小村庄,那里有十几户人家。我们今晚就在那里借宿,明天一早再出发。少爷意下如何?”
少年点了点头。于是,两人并辔朝前驰去。
果然,没走几里路就看到高山脚下坐落着一个小村庄。只有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地分布在道路的两侧。鹅毛大雪一直不停的下,村子里寂静无声。厚厚的白雪覆盖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好像一床床雪白的棉被。村口大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光,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干挺立在朔风之中。有的树枝积满了雪,有的树枝结上了冰,在夜色中散发着淡淡的亮光,仿佛一株巨大的银色珊瑚。村里陆陆续续亮起烛光,微弱的光线透过窗户射在雪地上,给这个茫茫的冰雪世界增加了些许温暖。焦义扶着少年下了马,主仆二人踩着深可及膝的积雪快步走进村庄。
焦义来到一户人家门前,轻轻地敲了敲门。不过一会儿,木门“嘎牙”一声被打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出现在两人面前。
焦义急忙躬身施礼,说道:“老人家,我们主仆二人途径宝地,想借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老者急忙还礼,说道:“贵客临门,是老朽的荣幸。只不过寒舍简陋,恐怕怠慢了两位。”说完,领着焦义二人进了屋。
老者请焦义主仆在堂屋里坐下,又朝里屋喊道:“老婆子,有贵客来了,赶紧出来安排饭菜吃。”老者喊完以后,对焦义二人说:“两位贵客请小坐,老朽把马牵到屋后喂些草料。”焦义二人连忙道谢。
这时,里屋的蓝布帘子掀起,出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她身材微胖,满脸笑容。焦义二人慌忙站起来,老婆婆笑着说:“不要客气,快坐、快坐!现成的饭菜,热热就能吃了。”
老婆婆利落地走进厨房,没有多久,屋子里就萦绕着饭菜的香气。又过了一阵,老婆婆把饭菜端了出来,放在二人坐的桌子上。焦义主仆看去,原来是两大碗白米饭、一盘爆炒兔肉、一碗清炒芥菜,还有一碟凉拌木耳。老婆婆眯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人老了,手艺也不好了,两位客人将就吃。”焦义二人赶了一整天路,早已饥肠辘辘,也就不再客气,狼吞虎咽起来。
老者喂完马进屋,老婆婆赶忙上前把门关上,又替老者拂去头上的雪,这才独自进了里屋。老者看着二人吃完饭菜,走进里屋拿出一个黄色葫芦,又在厨房拿了三个大碗,坐在焦义二人身边。老者拔开葫芦盖子,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弥漫出来。老者倒满三大碗酒,说道:“两位客人喝点酒去去寒。”
少年说:“老人家,我喝不了酒。”
老者笑着说:“三秦大地的汉子没有喝不了酒的!少喝点无妨。”
少年不好推辞,只有端过酒碗浅浅地抿了一小口。虽然只是一小口,但是吞下去以后感觉喉咙里面像着火一般,辛辣的气味呛得少年大声咳嗽起来。老者哈哈大笑,焦义也强忍着笑急忙去替少年拍背。
老者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睛说:“老朽姓陈,还没有请教两位贵客的尊姓大名。”
焦义回答道:“老人家,晚辈叫焦义。”他又指了指少年,说道:“这是晚辈的少主人——韩武。”
陈老汉看韩武咳得满脸通红,说道:“少年人,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的。没关系,喝多了就习惯啦。”韩武点点头。
陈老汉又问:“二位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
焦义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如实回答,韩武说道:“不敢欺骗老人家。我们是西安人,因仇家追杀,不得已要逃到洛阳去找晚辈舅舅。”
陈老汉哦了一声,说:“那你们可曾认识西安的韩明德韩老爷?”
韩武黯然神伤,回答说:“正是家父。”
“老人家与家父有旧?”韩武问道。
陈老汉说道:“小老儿哪里有那个福气。只是常听这一带的年青人说,江湖上流传着“郎舅双侠,东王西韩”的话。打听了才知道,东王是洛阳百虎门当家的王啸林,西韩说的是咱们三秦九龙帮的帮主韩明德,就是令尊!”
陈老汉又喝了一口酒,继续问:“令尊大人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韩武想起父母惨死,悲痛欲绝,愣着说不出话来。焦义猛地一口喝完碗中的烈酒,把酒碗重重的放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碗碟都跳了起来,气呼呼地说:“我家老爷和夫人已经遇害了。”
陈老汉睁大双眼,似乎不敢相信,说道:“据听说韩老爷是咱们关中一带的绿林盟主,武功卓绝,怎么会遇害呢?”
焦义长叹一声,说:“老人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陈老汉点了点头,捻着下巴胡子沉默不语。
过得片刻,陈老汉又问:“找到仇家没有?”
韩武止住了悲伤,一字一句地说:“还没有找到仇家。但是我迟早会找出来的,到时候我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陈老汉看到韩武眼神里闪现出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凶狠之色,不由打了个冷颤。他干咳两声,一口喝光碗里的酒,说道:“请节哀。这里离洛阳还有两三百里,两位客人明天还要赶路,早点休息吧。”说完,他从厨房抱来一大捆干燥的稻草铺在地上,又招呼老婆婆从里屋搬出棉絮、棉被。
陈老汉满怀歉意地说:“委屈两位贵客了。”焦义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递给陈老汉,说:“老人家,多有打扰,这点银子请收下,略表我们主仆二人的感激之情。”陈老汉死活不肯要,韩武说:“老人家要是不肯收下,就是嫌弃我们的礼物太轻!”陈老汉无法,只好收下碎银,千恩万谢之后进了里屋。
焦义把背上的长剑取下放在桌上,铺好棉絮、摊开棉被,这才说道:“少爷,休息吧。”韩武嗯了一声,衣服也不脱,直接就躺到棉被里。焦义也不脱衣服,躺在韩武身边睡下。也许是太劳累,也许是酒劲上涌,焦义很快就睡着了,满屋子都是他响亮的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