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闪电划破了无边的夜幕,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熟睡梦中的人们,嘀嗒的大雨用力地敲打着窗门,肆无忌惮地演奏着天地间最凌乱而无章法的曲调。
“哥哥!”落安安尖叫失声地由床上醒来,满头大汗地睁大眼,一颗心慌乱无措地揪紧。梦里的画面太逼真了,真实得惨烈且沉重,而她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定是她白天里过于胡思乱想,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能自己吓自己。况且哥哥已经退伍了,怎么可能重返战场?再有就是现在是和平年代,哪里还需要他去打仗?假如他真的上战场,爷爷怎能一无所知,无动于衷呢?
她听堂哥说当年爸爸的噩耗从战场传回来,爷爷好像一瞬间老了好几岁,她还听说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在灵堂里哭得悲痛欲绝,悔恨不已。爷爷是那么坚韧果敢,威武冷静的人,更是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居然毫无形象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那时她尚且年幼,不像堂哥和哥哥那样亲眼目睹这一幕。但是从两人成年时不约而同地进入部队追随大伯以及爸爸的脚步,后来又默契地相继离开一个转向政坛一个下海营商,爷爷也没有过多地干预阻拦,她便知这事是他心头永远拔不出的一根刺,烂入血肉。
爷爷是一名军人,他可以为国家浴血奋战,九死不悔,甚至可以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都送进部队,抛头颅洒热血。同时爷爷也是一名父亲,当他一次又一次的白头人送黑头人,面对年幼孤苦的孙儿,向来顶天立地的男人愧疚得抬不起头。他总说军人只有战死,从无吓死的!然而,现在的他应该是怕了,怕没照顾好儿子的遗孤,怕自己的孙儿重走他儿子的旧路,怕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他们。所以哪怕他明知道堂哥和哥哥是天生的好兵,可以继承他们的荣光甚至让落家走到更远更高前程似锦。这个英勇无畏的男人第一次懦弱地选择了自欺欺人,放任他们离开部队舍弃落家的富贵荣华,只求他们可以一生安稳,长命百岁。
落安安记得,爷爷第一次带她去参加军区是在堂哥击败演习大比武的所有对手成为新任兵王授奖大会,那天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眼底闪耀着无比自豪的光芒,欣慰而激动地望着英姿飒爽站在台上的堂哥,仿佛在说,看这就是落家的血脉,他的好孙儿,他儿子落学礼的骄傲。她也记得,那一天的堂哥是那么的威风凛凛、风光无限,笑得宛若孩子一般真挚烂漫。从小到大她都没看过堂哥笑得这么灿烂且肆意,被一群憨厚可爱的战友团团围着闹哄,脸上没有半点的嫌弃和不耐。后来,直至很多年后的今天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笑容,她才明白他是真心喜欢部队,以当军人为傲,否则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即便是位居高位,笑容从来都是克制而收敛。
大概是因为爷爷在灵堂肝肠寸断的痛哭太过震撼,堂哥不忍心再让他背负沉重的枷锁,夜夜难寐如履薄冰。便在最好的年华毅然退伍,转身政坛以另外一种方式守护落家的荣耀。哥哥的心情估计和堂哥的一样,义无反顾地投军,在泥泞、汗水以及鲜血里打拼,以傲人的成绩向所有人宣告他落奕言,是西南军区战神落学谦的儿子,是天生的将才,没有丢他爷爷落辰光的脸。他们以最直白最强势的方式告诉世人落家没有孬种,却以深沉隐忍又成熟的转身回馈深爱着他们的爷爷。
“安安小姐,老爷已经起来了!”沈姨的敲门声唤回了落安安游离的思绪,她淡淡地应了声,缓步走到窗台看到天色已经放亮,暴雨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太阳懒散地从薄云后面探出半个头来。
“哥哥,雨过天一定会晴的!”落安安望着外面的好天气,惴惴不安的心蓦地平静了下来,梦都是相反的,她深信哥哥不会做任何会让爷爷伤心难过的事,她亦是落学谦的女儿,哪怕外面风雨飘摇,她也有信心可以撑起这个家。
“安安,下来!”落老爷在院子里打完了太极,看到二楼阳台里沐浴着阳光的落安安,慈爱地唤道。
“好的!”落安安神采奕奕地勾唇一笑,利索地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梳洗过后快步地跑到了院子里。
“来得正好,陪爷爷吃早餐!”落老爷欢喜地点点头,睨了眼候着门边的沈姨示意开餐,两爷孙一前一后地回到饭桌。
“医生说你要以清淡的饮食为主!”落安安接替了沈姨的工作,给他盛了碗白粥,又以清爽可口的小菜替换他面前那油腻香脆的生煎包,俏皮地眨了下眼笑道。
“你瞧你瞧,才回家住了几天就开始管起爷爷来了!”落老爷假装抱怨地摇头,心里甜的跟蜜似的,才没有半点的不情愿。
“堂哥走的时候叮嘱过我,爷爷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我可不敢!”落安安跟沈姨对望了一下,又好笑又认真地反驳。
“你堂哥他现在调往了南方,山高皇帝远!”落老爷提起这事,免不了一阵郁闷,从前那小子天天在自己面前被管着倒没什么,现在人走了还派孙女来监督,换谁都憋屈。
“老爷你就知足,过些天乔先生回来,你想安安小姐管你都难!”沈姨笑看着两爷孙拌嘴,施施然地呛了句脚底抹油走了。
“话说,乔瑾瑜是怎么一回事?我老爷子请他来小住几天,他倒好隔天就给我玩失踪!”落老爷提起这事,不满地数落。
“爷爷你认为还能有什么事!”落安安挑了挑眉,不以为然地说。那日晚宴乔瑾瑜被自家爷爷请了回来大院,没有出现赴会,大大地扫了乔老爷的面子,人家气不过又不好明着来抢人,不就使了些手段把人逼了回去。
“看我下回怎么收拾他!”落老爷不悦地哼了声,半似生气半似试探。
“好!”落安安懒得挑破他的心思,索性笑眯眯地同意,反正她很清楚乔瑾瑜绝对不是好欺负的主。
“安安,既然乔家小子没空,你什么时候上学!”落老爷见她油盐不进,沉吟了下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办理了休学,这两天开始准备去哥哥的公司实习!”落安安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和盘托出。“本来这事在哥哥离开前就已经决定,现在他不知所踪,我正好过去监工!”
“胡闹!你现在还是学生,理当以学业为主!”落老爷子脸色一沉,不由分说地否决。
“爷爷,以前外面的人总说,我们落家是依附着裴家生存,可是我知道不是,不管堂哥还是哥哥,他们都很努力地证明落家有本事立足在京城!安安也是落家的女儿,现在两个哥哥都不在家,我应该担起这个责任!”落安安迎视他的眼眸,不缓不慢地说。
“安安,是爷爷太过自私!”落老爷叹息一声,他是年纪大了,却没有糊涂到这个地步,两个孙子明明可以在部队大展拳脚,因为他的心病,毫无怨言地选择了转业放弃大好前程。“如果他们还在军队,兴许裴老这件事我们家还能说上一两句话!”
“爷爷,路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我相信不管是哥哥他们还是裴爷爷都没有怨过,落家不会垮,而裴家还有小叔叔呢!”落安安摇头不认同他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宽慰地说道。
“说到你小叔叔,昨日我得到消息,你哥几日前确实是去过西南军区,想必是忙着四处打点裴家的事才没空联系我们,你也知道你哥哥,小事不会说大事也不愿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落老爷也不愿她过于担心,有所隐瞒地说道。
“所以,爷爷是同意我去哥哥公司上班了?”落安安听到他这话确实安心了不少,哥哥在西南军区的话应该不会出问题,想来是真为小叔叔的事奔波。
“你得答应爷爷,不要勉强!”落老爷拗不过她,他的安安长大了,也该是时候出去看看外面的社会。
“我会的,公司里还有哥哥安排好的人协助我,你放心!”落安安得到他的首肯,开心地笑弯了眉。虽然刚重生的时候她害怕结局不想去公司实习,但是现在她改变主意了,一切似乎又按照上辈子的轨迹在发生。
“商场如战场,遇事了记得跟你堂哥商量!”落老爷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寻思待会要给落少韫打个电话,完全忘记刚刚谁在说人家山高皇帝远不管事。
“遵命,我的首长大人!”落安安乖巧地漾笑,一副虚心受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