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去世的一个星期后,母亲第一次带我找父亲,那时我小学刚毕业。对于一直没见过的爸爸,有着莫大的好奇和激动。
从小我就听外婆说,父亲是外公老战友的遗孤,很小的时候就被外公收养了,外公收养他的目的并不单纯,如果是女孩,用老话说就是童养媳,是男孩就是养的现成的上门女婿。
父亲和母亲没有什么爱情,两个人代沟太深,母亲上初中的时候他才上小学。
外婆说,母亲几乎是把他当成亲弟弟看待了,有什么好的都紧他先用,结果他上完大学,在村里当了书记然后一路升官发财,连一点恩情也不念,就离开了这个家,在外面另找了一个女人。
外婆没说的是,母亲并不喜欢父亲,那时候的母亲有个相好的男同学,甚至和那人有了肌肤之亲,约定要私奔。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个男人死了,母亲只能和父亲在一起。
那些阿婆说,两人离婚的时候是很平静的,没有争执,没有喋喋不休,就像是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就散了。
只是五年前的那一天,他们两这辈子的争执都用完了吧?
那天母亲带着我从老家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来到这个城市,为的是找这个男人,想让他帮忙动用他的关系让我在城市里上学。
外婆在走之前曾拉着母亲的手说:“你自己这一生也只能这样了,但是你得让离离过得好,在这偏落的小乡下能落得什么好人家,你记住妈说的,让离离去城镇念书去。”
然而城镇并不是那么好去的,没有地方居民证根本不让去学校。虽然只要买房子就可以迁户口,可是母亲从没提过要买房,说没钱我不信,只要把老宅卖掉,在市中心买两套房子都没问题。
因为老宅正处在风景区,地理位置很好,有次开发商的老总找她商谈,想要买下这座山头盖别墅,可母亲拒绝了。
至于为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她偶尔会眸光柔和的看着篱笆外面野草成堆的荒地。
每当这时就会有路过的阿婆会窃窃私语的念叨着,“你看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这么痴,父债子还,真是造了孽哦。”
那时的我敏感的有些变态,懵懂却无能为力,只能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说话的阿婆,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阿婆们是这样形容我的。
母亲出生好,性格要强,为了我上学的事,厚着脸皮去找我那从未见过的父亲,只是为了让他动用一下人际关系。
我们找到他时,他正从四个圈圈的黑色轿车里走出来,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镜被阳光折射出彩色的光。
他帅气儒雅的样子让我暗暗欢喜,原来我父亲是这个样子的。
他呆愣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便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母亲。
深沉的声音带着冷漠和厌烦。
母亲牵着我的手抖了抖,我的心亦像体验了一次云霄飞车,从天空跌落谷底。
他和我们格格不入的场景,迫使我尴尬,无地自容的低下头。
发黄的白色布鞋,鞋头上覆盖了一层黄色泥土,可能是下山时沾上的。
母亲是个好强的人,或许是没想到这个男人会拒绝,她瞪着眼,不说话。
这种僵持并没有持续很久,同样是一个和我们格格不入的女人,打破了僵局。
冰冷,恶毒的视线和话语,萦绕在耳边,我害怕的挣脱了母亲牵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退到他们家的铁门边上。
铁门上的蔷薇花,开的浓郁,粉的白的,一团团一簇簇,在绿叶和阳光的映衬下美不胜收。
我木木的看着这一切,然后听到被蔷薇枝籐缠死的铁栏杆后面传来稚嫩声音。
“吴伯,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如果是闹事的直接打出去,我要让爹地和妈咪陪我去少年宫了。”
透过一丝缝隙,我看到一张稚嫩的脸,一个穿着欧式雪纺裙,头发被精心打理过的小女孩像小公主一样从豪华的房子里走出来,脸上满是不满。
我被这张脸惊得呆愣在那里,眼睛却随着女孩的移动转到吵的不可开交的母亲那里。她看到母亲时,眉头皱着,很明显的嫌弃,然后随手一挥,“吴伯把这种人赶出去!不值当这么低贱的人浪费我宝贵的时间。”
女孩的一句话让两方人更尴尬了,母亲原本被晒的通红的脸,有些发白,我看她那有皱纹的眼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吴伯并没有赶走母亲,只是略带歉意和不满看着母亲,母亲只是一直盯着那个女孩看,然后就投降了。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的蔷薇花瓣,薄的地方被泥土覆盖住了,厚的地方有的已经残破,颜色黯然,很难看,一定像我现在的脸色。
这些残破的花瓣,一直铺到墙院的拐角,我沿着墙角一直走,悄无声息的躲避这场战乱。
过了好久,恋恋不舍的母亲终于追了上来。而迎接我的是她响亮的一巴掌。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你不想上学了?”
脸上一阵阵的疼,我却觉得心比脸更疼。我低拉着脑袋站在原地,想着不远处的那家人的表情,心底一片恶心。
我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好母亲,可是我只有她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