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陶家一行人到达岱阳亭舍时,孙志已经指挥着亭父和亭卒打扫干净了最里间的堂屋,升完了灶煮好了水,一起站在亭舍门口相迎。
看着车马行近,六匹马上的扈从全都下了马,亭舍内的牲口棚不大,自然容不下这么多马,自有亭卒引着到提前备好的水槽处饮马。
陶商和陶应先下了马,跑到第二架车边扶着甘氏和陶青儿下车,众人拥簇着进亭舍。
进门前孙志上前通名,甘氏见着亭长上前,略欠了欠身却不说话,身旁的陶商上前一揖道:“吾乃丹阳陶商,往卢县去,要在贵亭午歇,有劳亭长了。”
“不劳烦,不劳烦,不知贵客可有什么需要鄙亭帮手准备的?”
陶家仆厮众多,自然是不用,略表寒暄便罢。
一行人走了半天,也都疲了,但大户人家自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下午还要赶路,扈从仆厮们喂马的喂马,造饭的造饭,一切井然有序。
扶着甘氏进了堂屋,母子四人闲聊了几句,陶应寻了个由头就溜了出来,甘氏自然知道自己的宝贝儿子是个闲不住的主,也就由他去了。
青儿小丫头看到二兄出去了,也站起来要跟着出去玩耍,却被甘氏叫住:“青儿,娘坐车坐得腰酸背痛,来给娘亲捶捶肩。”青儿只得嘟囔着小嘴巴,委屈巴拉地跑到甘氏身后做起了小童工。
仆妇们在灶屋做着饭、章诳和陶茂、樊槐以及几个仆厮在院里搭了个木架子准备炙烤野物,孙亭长和亭父拿着一篓炭在旁搭手。
陶应穿堂过室,一门心思想着要去试试骑马开弓的滋味,路上还得走几天,要是能混个手熟回家也好恳求父亲让自己习练弓马。
陶应的俩小跟班看到陶应出了舍门,也放下手中活计跟了出去。
其他仆厮们倒也浑不在意,谁让咱家这小郎君是个善于惹祸的主,夫人特意关照这俩小子跟紧了二郎,大伙儿也乐得有人跟着他免得再闹出啥幺蛾子来。
舍外辟出的空地上,许耽正带着其余扈从车夫给牛马喂水喂食。
这赶车的牛马随意喂点稻草也就完了,骑马可不能马虎伺候,长途行路时必须在干草里掺和菽豆等精料,如果马跑起来发了汗最好还要补些用盐水煮过的豆子,免得马跑脱了力掉膘。
陶应先拿过扈从的骑弓比划了一下,回忆了一下早晨看扈从们开弓的样子,试着开了一下弓,却发现看似不长大的骑弓弓力还挺强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拉了个半开。
身旁扈从们看到二郎涨得脸通红,纷纷哄笑起来,要按照之前陶应的骄横脾气肯定就要立马发作,但融合了二十一世纪灵魂的陶应却只是讪讪地一笑。
一旁的许耽却猛得“咳咳”了几声,瞪了一眼扈从们,上前道:“二郎这是要习射吗?这弓可是制式硬弓,足有一石之力,二郎这年纪想要拉开尚有些不易呢!”
陶茂却忍不得自家小主人被嘲笑,也拿过一把弓想试试身手,没料想本身力气又小,也不得法,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却连三成都没拉开。
这下不止扈从们,连一旁的车夫都乐得哈哈大笑,有嘴碎的扈从还调侃道:“小猴儿,这是在耍猴戏吗?”
陶茂不曾想卖乖却跌了个嘴啃泥,气得一跺脚,把骑弓往樊槐怀里一丢:“大笨牛,就知道傻笑,小心笑掉了你的大牙!”
樊槐依然还是那个样子,好似从不知道恼怒为何物,接过骑弓,也学着刚才陶应的样子,双臂一张,只见一石强弓生生被拉开了七分有强。
这下一群人都止了笑,咧开的嘴巴也忘记合上,连许耽都喝了声彩。
陶应也颇为吃惊,心里暗暗盘算。
汉时计算岁数都是按照娘胎里算,也就是所谓的虚岁。
陶应今年虚岁十一,实岁才十岁,生于仕宦之家营养方面自然是没问题,遗传基因上父兄也都身高体长,父亲陶谦有七尺六寸样子,兄长陶商也已经比父亲略高一些。
陶应从小好动不好静,现在自己已经长到了六尺五寸合现代算法一米五样子,比之同龄人肯定身体素质要好不少,自己开一石强弓能开出五成应当算是不差的成绩。
家生子陶茂比自己小一岁,瘦是瘦了点虽不显矮但力气没长成,拉不开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大笨牛樊槐的表现就很令人惊讶了,樊槐既不是陶家老家丹阳人,也不是济北国卢县人,还是徐州人氏。
那年樊槐一家染了疫病,家中老老少少都死绝了就剩下他一个小孩子愣是命硬活了过来。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小孤儿那天想去林子里摘些野果子果腹,走了半途却昏倒在路边上。
正好陶谦举家赴济北上任路过徐州,路上看到有个半大孩子昏倒。甘氏心慈,便请医者帮忙医治。
医者说这小子并无大碍只是饿得不行,便喂了几椀米粥和肉臛下去,果然这楞小子就回过了气来。
待到甘氏问知这个和自己小儿子同岁的孩子家里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时,很是抹了几把伤心泪,便求恳陶谦收留下这个苦命的孩子。
而陶谦向来对夫人相敬如宾,看到甘氏哀哀怨怨的样子便硬不起心。遣人问过樊槐乡里远房族老,代樊槐做了主将十亩薄田和宅院托付给族老照看。
那族老听说这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远房侄儿被官宦人家看中了收为家人,自己又能平添十亩薄田的收成,自然乐得玉成此事。
待问过樊槐自己也愿意后,从此樊槐就跟着陶家北上,与陶茂一起作了陶应的伴当。
当初樊槐还没有大名,只因生的壮士,家里人都唤他“大牛”,跟了陶家之后得有个正名,陶谦便以樊家宅院的一株老槐树给“大牛”起了个名字叫樊槐。
自从樊槐跟了陶家后,能吃能睡,加上脾性温顺,整天咧着个嘴傻笑,所以陶应就给他起了个诨号“大笨牛”,正好和“小猴儿”结成了一对,久而久之,陶家上上下下都多称他“大笨牛”而少呼其名了。
到了陶家后虽比不上主家顿顿吃梁食秔,但粟饭麦粥可是餐餐管饱。甘氏又一向宽待下人,经常有鱼肉瓜果分给下人。
对这个自己捡来的小孤儿也是照顾有家,比起早先在家里一日只得两餐还只能吃得半饱的日子那是犹如云壤之别。
樊槐身胚本身就粗大,这两年养得更是像头小牛犊子似的,身高比陶应还高着三寸,身板相当厚实,完全不像一个才十一岁的半大小子。
看到众人都对他喝彩,樊槐挠了挠头,依旧是那副傻呵呵的样子。
许耽见众人都不言语了,又看了看陶应的脸色,见这小祖宗确实没像平日里发作,便对陶应说道:“二郎年纪还小,若要习射,应当选软木弓先练架势、再练准头、最后再打熬力气,过得一两年便可开得这一石弓了,若是勤于此道,像章诳那般的二石弓也尽可开得。现下一时半会也没处寻软木弓,不过这开弓的架势倒是可学一下无妨,二郎可要先试试?”
陶应自然巴不得他这样说:“那就有劳许大哥指教了。”
“我这几手哪敢谈指教,我就献个丑给二郎演示一下吧!”说罢,令一个扈从把一个平时习射的箭靶放在了三十步外。
“习射之术,虽说射的准最为重要,可初习射时,却不是先练准头,而要先练引弓之术。”
许耽拿过一把骑弓,也不搭箭,面对箭靶,左手空持,双脚齐肩站定。
左脚微微在前,弓举平肩,拇指扣弦,食中二指搭住拇指。
忽地一个扭腰摆胯,两腿不动,上半身处侧转,右手顺势开弓,摆出了一个双手双肩几成一线的姿势,前后手略一调整,后手倏地一松。
弓弦发出一声“嗡”的声音,随后保持射出的姿势一两个呼吸的时间才收弓回身。
陶应有射击的基础,对于许耽演示引弓时候的站姿、侧瞄都是看一遍就心下了然,主要留意了扣弦、开弓时的发力方法等等,看完之后在心里默默地试着回忆了一下。
此时许耽又站在了靶前,这次从箭壶里取了支白羽箭,按照之前的姿势放缓动作又做了一遍。
只见弓弦响处,箭出如电,稳稳地射在了靶心上,引得一旁看热闹的扈从车夫还有几个回亭舍休息的亭卒齐声喝彩。
许耽演练了一番后,示意陶应试试。
陶应也不怵场面,依样画葫芦,站姿、持弓、扣弦、扭腰侧身、开弓依次做来,虽说仍然欠缺了点力量,只拉开了六成不到,但比之前次不着章法的瞎摆弄可好得太多了。
看热闹的众人看到陶应小小一个孩童,仅仅看了两遍许耽演示射术就学得有模有样,也纷纷喝起彩来。
陶应尴尬一笑,心下暗自惭愧自己沾了后世的光,陶茂却比他还高兴似的又叫又跳起来。
许耽见陶应学的快,也与有荣焉,说道:“二郎天资聪颖,一学就会,只是这制式弓太硬,二郎暂且虚引习练就可,不需强开弓,免得伤了臂膀,待找把软木弓后再练扣弦开弓不迟。”
陶应点了点头,他也不想闹出习射未成却肌肉拉伤的情况,此时正好饭已做好,仆厮招呼着吃食,众人俱都散了回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