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店里人头拥动,客人们都兴高采烈,一看就不像来光顾反倒是来“观斗”的。
我不禁感叹,这都啥年头了,都还有人有心思呼朋唤友来看热闹……
店堂中央,放着原先那套桌椅。——这是我事先让人搬回来的。
凳子上,大喇喇地坐着那个黑胖子,翘着二郎腿。
我打扮整齐,在众人注视中趋前一揖。
“谢老板好!”
谢老板也就是那个胖子先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我能够知道他的姓氏。不过他稍稍回一回神马上说道:
“孙老板,咱要的十挂帐子可都备齐了?”
“小店已准备好,”我不紧不慢地说道,“捧上来!”
店堂后,早就候着的众伙计们在顺喜的率领下手捧绣帐鱼贯而入,将十挂帐子依次放在谢老板面前的地上。
“这……”谢老板露出惊讶的脸色。
“按照谢老板您的要求,帐子一挂不少。”我微笑着说道。
……
那天这个谢老板一走,我马上让人把臧四娘和春红请到议事厅。
“四娘,”我说道,“今天接了个棘手的单子。”
听完我的描述,臧四娘皱着眉说道:“这种东西咱们可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做过,大少你也忒冲动了。”
“咱以前……”臧四娘背后站着的春红迟疑着说道,“……以前好像是在哪儿见过类似的东西……”
我知道她犹豫什么。
她应该也猜到我把她也叫来的用意,但店里所有人除了她们夫妻俩和祥子,谁都不知道她原来的身份。
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我却另有打算。
“咱是这样想的。”我说道。
当我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说出来之后,臧四娘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春红看我的眼神……简直是崇敬。
不过我心里忽然警觉起来。
“春红,”我脸色凝重地说道,“你悄悄去把顺喜叫过来。”
顺喜跟着春红一脸疑惑地进来了。
“顺喜,”我说道,“咱要你去办一件事情。这事情其他人去办我都不放心。”
顺喜点点头,但还是不明所以。
“你待会儿去换套衣服,往小门出去。”我说道,“悄悄跟上刚才那个……订帐子那个老板。你帮我查清楚他的底细,回来告诉我,但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顺喜应了,满脑门官司地出去了。
“咱们这边可能要抓紧了。”我对臧四娘和春红说道。
……
“孙老板,”谢老板疑惑地说道,“咱不是……”
围观的人**头接耳窃窃私语。
“不错,”我说道,“按照谢老板您的要求,‘娘子和相公’的图儿,咱们给您做好了。”
谢老板转头望向地上的帐子,脸色阴晴不定。
只见地上的帐子上,分别绣着十幅图案:
第一幅上书“辛怀”,图案是一个穿传统服饰的女子以手抚腹,小腹隆起;
第二幅上书“亲哺”,图上是女子怀抱婴儿以衣服遮掩作哺育状;
第三幅上书“婴戏”,图上女子举着一个拨浪鼓,正在逗弄怀中婴儿;
第四幅上书“助行”,图上女子弯腰双手扶持一婴孩学步;
第五幅上书“教化”,图上女子膝上坐一孩童,女子一手持书卷,另一手作指点状;
第六幅上书“爱护”,图上一孩童卧于床上熟睡状,女子在旁一手持扇一手为之掩被;
第七幅上书“养育”,图上一妇人正在织布,一旁青年正在读书;
第八幅上书“远行”,图上一妇人送另一背包袱男子出门,依依惜别状;
第九幅上书“成归”,图上一老妪出门,一官服男子长揖到地,老妪以双手扶之;
第十幅上书“敬堂”,图上一老妪端坐,一成年男子捧茶双手奉上,老妪欣慰双手接过。
这十幅帐子,我是发动了所有的绣工加班加点在七日内完成的。
当时这位谢老板说了句“娘子和相公搂着”后,我马上答应下来,就是发现他这句话里大有文章可做。
如果把“娘子”理解成母亲,“相公”理解成儿子,绣出来的作品反映母亲亲自含辛茹苦抚养孩子成人成才,这样也说得通;“搂着”,可以曲解为母亲对孩子的扶持。
我不等他继续详细说完就一口应承,其实就是为了不让他说得太详细而已,否则我就没有文章可做了。
跟臧四娘和春红她们详细说了我的想法之后,所有绣工都停下了手里的其他活计,全力开工专门做这十挂帐子。由臧四娘打样,其他绣工绣花鸟虫鱼;而我安排春红专门负责绣人物,就是看中了她绣人物传神的优势。
顺喜办事很得力,他回来详细告诉了我那位谢老板的情况。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猜到他不是本地人,因为本地这些主顾基本都熟悉,而这位谢老板甚是面生;他虽然说得一口京片子,终归带些口音。而顺喜打听到的,是这位谢老板刚刚从南方到北京不久,应该是准备定居此地,不像是专门上门来拆招牌的。话虽如此,我也不敢掉以轻心。
我之所以特地叫顺喜去探听消息,还有一个原因。
那天春红听到我的计划以后,眼神里流露出的崇敬让我警觉。我觉得要让她的丈夫也就是顺喜适当也做些重要的工作,让她不至于有其他想法。
虽然也许是我太敏感,不过自从跟几位夫人相处久了之后,我就渐渐发现,做人有时候还是低调点儿,不要表现得太优秀的好。
谢老板的脸色我不是太看得透,也许是他本来皮肤黑的缘故?不过我也做了最坏打算,就是这位爷拂袖而去,但这样至少“元隆顾绣”的名声无碍了。
“哈哈哈哈……”谢老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倒弄得我一愣。
“孙老板,”谢老板一边笑一边说道,“谢某人真正是服了!这十挂帐子咱收了!价格您随便开!咱没二话!”
嗯?没想到这位谢老板还如此豪爽,看来是我多虑了……
帐子的事情,总算有个圆满的结果。
就在我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忽然又有人来找。
这回是个穿清宫服饰的高级太监。
“奉娘娘懿旨,宣五品顶戴孙孟尝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