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会儿已经过了大年初七,但明显年味儿还在。
这个地方虽然也是“上不得台面”,但好歹也是“人间”,因此也同样有“人间烟火气”——那些破门上海贴着明显的“福”字,但纸已经有些破了,在簌簌风中随风摇摆。
这些是京城人口中的“白房子”。
说起这个来,很好解释,如果说“八大胡同”是京城阔人喜欢流连的烟花之地,那么这里就是“低配版”的“窑子”,说白了就是最下等的娼居。
也许是刚过年没多久,又或者因为年节不好,接近了晌午这儿似乎还没多少人气。
不过这样正好,我也不想太多人看见。
踩着尚未融化的初雪,此刻我身上“又”穿上了那件长衫,当然墨镜也是不缺;但天气太冷了,我只好在长衫外又套一件大棉袄。棉袄是问顺喜借来的——我家里当然也有裘子什么的,但要来这么一个地方,穿裘子肯定是太扎眼了,我可不想跟上次在“八大胡同”出手“救人”那样惹得那些“莺莺燕燕”侧目;于是我问顺喜借了这么一件半新不旧的袄子,顺道还借了顶狗皮帽子。
不过我一照镜子,发现自己颇有点儿不伦不类,如果再加两撇八字胡恐怕就跟“师爷”的画风很像了。不过至少在这么一打扮下,看起来就不那么显眼了……也许吧……
破房子之间偶尔有些衣襟半掩的精神萎的女人进出,倒个夜壶什么的,对我也就是瞄一眼而已,没有过多注意。由此可见我的“易容”好像还颇为成功的样子。
问题是,我原本想这里的的女人应该对进入这里的男人都会主动搭话,我正好打听下要找的人;但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好恬下脸去开口……
我终于硬着头皮准备去敲一扇看起来还完整的门的时候,门“吱呀”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老女人来,披着一件破棉袄端着个盆。
她一见我,脸马上黑了,嘴里骂道:“这倒霉催的!大过年的上门催租子!呸!”
一口浓痰飞向我,我忙侧身避过;就在我一愣神的当口,那女人已经“啪!”地把门关上了。
我苦笑,原来我这副尊容被当成是来催租的了,怪不得那些女人见到我都像躲瘟神似的……
不过这么一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去打听了。
就在我进退两难之际,忽然旁边不远处一扇门“吱吱”地缓缓打开了,从里面闪身而出一个身材矮小的人。这人穿着一套不甚合身的破袍子,还带着顶帽子把大半个脸都遮住了。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正好有人可以打听呢,就见那人从帽子底下露出眼睛瞅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匆匆而去。
不知道为何,就他刚才那么一眼,我感觉到相当不舒服;再结合他这种急冲冲的样子,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不由自主地,我悄悄远远地跟在那人后面。我倒是不担心他会对我不利——一则他身材矮小,脚步浮浮,应该力气并不大;第二我怀里还藏着那支左轮,哪怕打不准也总能吓住他吧!
这次我没有带我的包,觉得跟我这幅装扮很不搭调,所以把它先留在顺喜家里了。
只见前头那人熟练地在房子间左拐右拐,我只得尽可能保持距离,免得跟丢。在雪地上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即便这样,在拐过一排矮房的时候,我就失去了他的踪迹。
好生奇怪!
只见不远处似乎有片不大的林子,我想他是不是已经进去。
就在我准备走过去的时候,忽然身边的门“砰”地被撞开了,从里面跌出一个人来!
我定神一看,只见坐倒在地的是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她双目茫然地看着门内骂骂咧咧出来的一个人。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衣服扣子还没扣上,白汽飘飘地喝道:“臭婆娘!老子看你可怜才上门照顾你生意!你竟然敢来红!真他妈的晦气!”
“来红”,这本来不是人能控制的啊……
只见那个女人低着头,嘴唇哆嗦,不敢回嘴。
看来又要我再充一次“救世主”了……这狗屁世道!
这时候我忽然无比怀念郁武那个小家伙来,此时如果有他再蹦出来“救人”,我倒是可以避免不少烦恼哇!
“这位大哥,消消气哟!新年‘鸿运当头‘可是好彩头哩!”
忽然听得有人说道。
我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在说话……话说这位口音颇重的怎么这么眼熟的样子?
那个大汉似乎被他这么一说,搞得该撒的气好像也不好撒了,哼了一声以后一边扣上扣子嘟嘟嚷嚷慢慢踱走了。
这位年轻人可真是高人哪!
我想如果换做是我,顶多就是说两句要找巡捕什么的,再不济“露械”把那人吓走而已……
“大嫂,没有事吧?”那个年轻人一边扶起那个女人一边说道。
那个女人似乎还是惊魂未定,哆嗦着点点头。
年轻人也不说话,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塞在那女人手里,把她送进了门——他自己并没有进去。
“这位先生见笑了咯!”他转身对我一笑说道——他早已看见一旁冷眼旁观的我。
“仁兄做得相当利落,”我由衷地笑笑说道,“倒是在下我多虑了。”
他的眉头一挑,似乎我的反应有点出乎他意料,然后报以一笑说道:
“大家都是苦命人,能帮一个就是一个。来这里的那些人自己本身也不宽裕。”
他这一句的境界相当的高,我不禁对这位有点佩服起来……说起来我刚才是要干嘛的来着?
“糟了!”我低声惊呼了一句赶紧向前奔去,顾不上其他——我才想起刚刚本来是跟着那个矮个子的,他一闪之下不见了踪影,而我心里总有很不好的预感。
前面疏疏落落的林子逐渐在眼前,我忽然发现地上有样东西。
是帽子,我认得就是那个矮个子刚才戴着的。我心下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我的奔走改成跑,一路跑进了林子。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副令我惊悚的景象:一个人挂在枝丫上摇摇摆摆,从衣着上看就是刚才那个矮个子!
我目瞪口呆手脚发冷,完全没有了主意。
“救人!”
忽然听见一声断喝,我身边灰影一闪,一个人冲了过去,向上抱起了那个矮个子——是刚才那位年轻人。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赶紧也冲上前帮忙,托举起那个人来。
“快……解绳子……”年轻人叫道。
我想了下,笨拙地爬上树——摔了俩跟头——再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把那根破败的麻绳割断。
矮个子平躺在雪地上,年轻人解开他的衣服,忽然惊呼一声。
“是个女的!”
他没有犹豫,抱起她,快步走去,我忙跟在后面。
他走到刚才救过另一个女人那扇门前,示意我拍门。
门呀地打开了,露出那个女人惊恐的脸——恐怕是被我急促的打门吓得不轻。
“救人!”年轻人没有多说话径直把矮个女人抱了进屋。
事后我回想起来,这位年轻人一系列的动作毫无犹豫,肯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大嫂,”年轻人把人放在屋里炕上回头对那个女人说道,“请帮忙揉揉她胸口……还有救!”
那女人点点头,上前看了下,忽然惊叫起来:
“小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