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渺,你现在不能回警队。”谈到工作,乔泽已恢复她刚进来时看到的冷峻,“对外,对所有人,你就是一个没通过考核,被踢出了警队的学生。没通过考核的原因,是在边检口缉毒行动中,不听组织指挥,擅自行动,导致抓捕任务失败。”
“不能解释,也没有解释。”他身子微微前倾,眼眸动也不动地看着她,“这意味着,你以后可能得承受来自家人、朋友的误解,甚至是唾弃和辱骂,你可能连自己的生活都不会有。要不要签,敢不敢签,你要考虑清楚。
“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回肖湛那儿。一开始,是我说服了他放弃你。你的肢体反应、应急反应、警惕性以及你的心软,都说明,你不适合缉毒一线的工作。但很幸运,你的胆大心细和对人心的精准把控,以及你的精于伪装,弥补了你的先天不足。”
“你通过了考核。”乔泽的指尖在另一份材料上画了个钩,“欢迎归队。”
路渺嘴角动了动:“谢谢。”
“不过有一点,你必须要心里有数,在彻底提升你的本能反应前,别参与到一线缉捕行动中,那不仅会害了你,也会害了你的队友。”
乔泽手掌往桌面微微一撑,人已站起身。
他转身拿起了小黑板上的黑色马克笔,唰唰几下便在白板上画了个安城地图,在东南一角戳了个小黑点。
“这是安城。”他微微侧过身,手握着马克笔一头,敲了敲白板,而后指向东南角,“这是边境,安城入境关口。”
又指向安城的东西南北,勾勒了一个网状辐射点:“这是通向市外和省外的收费站、公路。”
他用笔着重在东南方向画了道线:“这里通往华南,从这里出境。”
“这就是安城的地理位置。”乔泽的笔尖指着白板上的黑点,重重戳了一下,“它是一个毒品中转城市。大量的毒品交易自南美从东南关口入境,经安城中转,再运往境内其他地方。其中中转的这一部分毒品会在安城进行分销,层层销往其他城市。”
他转身拿起黑板擦,将白板上的东西擦掉,很快又画了个四层的树形图,顶端画了个南美地形图。
“这是一个完整的贩毒网络。”他用笔轻点了点树形图顶端,“这是与境外贩毒集团勾结的幕后毒枭。”
笔尖顺着树形结构图层层往下点了点,最后落在最后一层:“这是层层分销后,最底层的黑市‘供货商’,也就是类似于周骏这样的角色,这类人在安城没有一万也不下几千。他们底下,还有几倍于这个群体的吸毒者,周骏、丁丽之流,他们利用工作之便,向他们的客人兜售毒品,所以算起来,他们底下还有一批人。从目前安城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看,这个群体不下五万,甚至可能是十万。”
他将笔换了只手,转过身,手臂撑着桌子,倾身看向路渺:“依你这个抓法,抓得完吗?”
路渺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切断。”乔泽转身,笔尖在大毒枭与南美地形图的联结线上重重画了一笔,又在与第二层树形图的联结线上画了一笔,形成一个“×”,“切断链条。只有把这个链条砍掉了,外面的进不来,上面的下不去,才可能堵死。”
乔泽手中的笔在代表大毒枭的树形图顶层重重一圈:“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抽掉了这一层,整个链条才可能坍塌。”乔泽将笔帽盖上,拉开椅子,重新坐了下来,看向路渺,“这个贩毒网络我们查了三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眼看着就要成功,没想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我们为这个案子牺牲的人太多,他们不应该是这个结局。”
“以你的资质、资历来说,你并不适合参与到这个案子中。”乔泽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我需要你。”
“我的耳朵的生理性病变早已治愈,偏偏还是捕捉不到声音。我的主治医生猜测,可能只是心理性或者神经性的问题,而不是病理性问题,它需要一个适应并逐步恢复的过程。”乔泽看向她,“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没人预测得到,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一辈子,我不能把时间继续浪费在等待它痊愈上,我们等不起。
“你看到周珉珉、陈一雯,你替她们难过、心疼,但这不是个案,比她们悲惨的大有人在,因吸毒引发的惨案哪一个不是触目惊心?我们为什么要禁毒,那么多的同仁,为什么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要,却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前仆后继,一定要禁毒?因为他们想守护这片土地,想维系这片土地的安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参与缉毒工作。我调查过你的个人背景,你有个弟弟外出,至今未回,确切地说,是失踪,生死未明。”乔泽轻吐了口气,“如果你是因为个人情绪才加入这个队伍,那没必要,因为你弟弟的任何消息,好消息也好、坏消息也罢,都可能完全击退你的热情。”
“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带着私心在工作。”乔泽转了转手中的笔,“我不希望你是带着私心参与这个工作,那会害了你。”
“这次我把选择权留给你,跟着我,砍掉顶端链条;跟着肖队,肃清你们本地的小虾小蟹。无论哪个,都对得起你肩上的警徽。”
一番话下来,路渺听得脑门嗡嗡作响。
“你……到底是谁啊?”路渺问,有些茫然,他的话给她的冲击太大,她一时间没法去做决定。
“我是乔泽。”他说,“就只是乔泽。”
路渺看着他不语,他还是那样的脸、那样的神色,明明已经很熟悉,可又似乎很陌生。
她发现她似乎从来就没真正认识过乔泽,他看着像无业游民,但又和刘副、肖队关系极好。
他有听觉障碍,但懂拆弹,懂营救,车技好,身手了得。
他带给她的讯息和她所接触的、想要的东西不太一样。
她只是拨开了表层的那层灰,但他已经走到了问题核心。
他就站在那个核心点,问她,敢不敢走近。
路渺不敢,那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和资历所能承受的范围。
从他的分析里,她已经看到了她和他的差距,他提醒的、她顾虑的,他都给她摆到了台面。
那确实不是她对这份工作的思想觉悟和能力所能做到的。
“我……先考虑考虑吧,我有点消化不了你带给我的讯息。”她说,一点一点地将面前那份文件推回给了他。
乔泽沉默了片刻,而后点点头:“你好好考虑。”
人已先出去了。
路渺跟在他身后出了会议室,两人一块儿回了刘副办公室。
路渺一进屋肖湛就察觉到她精神状态不太对,脸色看着有些苍白。
“怎么了?”肖湛问。
路渺摇摇头,偷偷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打水的乔泽,压低了声音:“肖队,他……到底是谁啊?”
肖湛被她问得一愣,抬头看了眼乔泽,笑道:“你连他做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签卖身契了?”
路渺摇摇头:“我没敢签,我担心我做不来。”
“有他带着你,怕什么。”肖湛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乔泽是谁啊,那就是一传奇,老司机,有他带你上路,你还怕翻车?”
“我……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路渺抿了抿唇,“我觉得我在他面前有点自不量力。”
肖湛点点头:“行,如果你不想跟着他,就回队里上班,这次案子破得不错。”
乔泽刚好打完水转身,从肖湛嘴唇的翕动里读出他的意思。
“你先别急着勾她回去,再给她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她这一阵子也忙得够呛,就当休假。”
肖湛啧啧叹了两声:“这还没把人收归麾下,就开始护犊了?”
乔泽只是看了他一眼,没答话。
肖湛也不和他耍嘴皮子,跟一个聋子耍嘴皮子他难受,每一次说话他都得刻意放慢语速,完全没了耍嘴皮子的乐趣。
路渺休假的事肖湛同意了,她本身就是他招进来的,她的直属领导也是他,况且路渺是被淘汰了的,属于未入职状态。
路渺也没想好要怎么办,同意了肖湛的决定。
她和陈一梓约了下午五点,这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看没什么事了,和众人告了声别就要走。
“我陪你一起过去。”乔泽叫住了她。
路渺刚才被他那番话冲击后,反倒不太习惯和他一起了,下意识地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乔泽像没听到,搁下水杯,人已朝她走去。
“走吧。”
路渺被迫和乔泽一起去医院,两人打车过去。
路渺和乔泽一块儿坐后排。
一上车,她就不自觉地往里坐了些,拉开和乔泽的距离。
乔泽偏头看了她一眼:“我就那么吓人?”
路渺摇摇头:“没有。”又补充道,“和传奇坐一起我压力大。”
乔泽皱眉:“什么传奇?”
路渺:“肖队说你是个传奇。”
乔泽轻嗤了声:“你听他胡说八道。”
路渺还是觉得现在的乔泽已经完全颠覆了她所认识的乔泽,让她觉得他和她之间有了距离感。
她没再吭声,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小角落里,直到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
他陪她一块儿下的车,一块儿去的周珉珉病房。
周珉珉还没醒来,陈一梓也没到。
路渺不好让乔泽陪她等,扭头劝他:“你先回去吧,这边我看着就行。”
乔泽偏头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路渺,你就非得和我这么客气?”
“……”路渺抿了抿唇,“我本来就一直和你很客气。”
乔泽一下被噎着,仔细一想,她还真的一直和他很客气,唯一不客气的时候就是撩他的狗。
他轻咳了声,转身倚着病床前的柜子站在了那儿,也不说要走。
路渺也不好再赶人了,闷不吭声地在屋里等,好在没有等太久,陈一梓就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徐迦沿。
看到和陈一梓一块儿进来的高大男人,路渺愣了几秒。
“哥?”她不确定地叫了他一声。
徐迦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她,他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到乔泽身上,又慢慢落回她身上。
“你怎么在这儿?”他朝她走了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一打量她又摆起父兄的姿态,“怎么又瘦了?”
路渺摸了摸脸:“哪有。”
想起几天前哭着控诉他的事,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没怎么敢看他,又低低冲他道了个歉:“哥……上次的事真的是我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乔泽看了她一眼,扭开了头。
徐迦沿没留意到一边的乔泽,只是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这都多久的事了,还记挂着呢。”而后转向陈一梓,给两人做介绍。
“路渺。”
“陈一梓,我的部门助理。”
路渺抬头冲陈一梓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却见陈一梓正诧异地盯着她看。
那眼神是真的诧异,还有几分困惑,她将询问的眼神转向徐迦沿。
徐迦沿笑笑,和陈一梓解释:“就是我上次和你提过的,让你给她安排个岗位。”
陈一梓看似恍悟地点着头,虽小心翼翼地遮掩,但眼神里还是露出了几分懵懂。
这样的眼神让路渺也有些困惑,不觉多打量了她两眼。
陈一梓看着一米六的样子,很清瘦,很有活力,留着亚麻色韩式内扣烫鬈发,很时尚干练的都市女孩,脸很小很精致。但路渺确实是第一次见她,她不知道陈一梓的这份困惑是从哪里来的。
陈一梓的注意力已被一边的乔泽带走:“这位是?”
路渺陡然想起屋里还有一个乔泽。
“那个……他叫乔泽。”
乔泽看了她一眼,走了过来,冲陈一梓和徐迦沿打了声招呼。
徐迦沿也回以一个客气的“你好”。
虽然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但彼此并不热络,尤其是徐迦沿,看着乔泽时,眼神带了几分不动声色的探究,他不确定这个男人和路渺到底是什么关系,又在路渺的生活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徐迦沿只知道,路渺现在是和他住在一起。
她宁愿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愿住他给她准备的房子。
这样的认知让徐迦沿心里有几分不舒服,眉心不觉拧了拧。
路渺的心思都在周珉珉身上,看大家都认识过了,就把周珉珉和周骏的情况向陈一梓大致说了下。
她是希望陈一梓能暂时收养周珉珉的。
她看得出来,陈一梓是真的疼周珉珉。陈一梓看着病床上昏迷未醒的周珉珉时,红了眼眶,她是真的心疼,只是因为周骏逼死陈一雯的事,她才逼着自己对周珉珉不闻不问。
路渺虽然心疼周珉珉,但收养她并不现实。
她没有和周珉珉长期相处的感情基础,也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抚养她,供她念书。最重要的是,她的工作性质注定了她给不了周珉珉安稳的生活。像周珉珉这种自小就历经波折的小孩,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她需要一个安稳平和的家庭环境重新开始,这点陈一梓会比路渺好许多。
陈一梓盯着床上的周珉珉看了好一会儿,弯身抱了抱她,回头对路渺说:“我让我爸妈过来照顾她吧。”
路渺点点头:“好。”然后低头看了眼手表,“那……珉珉以后就拜托你们了,我有空再过来看她。”
然后转身和徐迦沿告别。
“一起吃个饭吧。”徐迦沿两手往大衣口袋一揣,已擅自替她下了决定。
路渺没什么意见,但乔泽还在这里,他有耳疾,不太方便。他们在一边聊得欢快,他在一边跟鸭子听雷似的总不太好。
“改天吧。”路渺拒绝了徐迦沿,“我们还有点事,回头我再约你。”
徐迦沿点点头:“行。”又对她道,“对了,找到工作了吗?”
路渺摇摇头:“还没。”
“我那天和你提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徐迦沿走到她面前,长舒了口气,双掌落在她的肩上,很认真地看着她,“渺渺,我爸妈是我爸妈,我是我,你别把对他们的介意转嫁到我身上。”
路渺不觉冲他笑笑:“我不会的。”
徐迦沿也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回头给我打电话。”
“好。”
道完别,路渺回头看乔泽,却见他正偏头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路渺知道他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估摸着他还在耐心地等她,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回去吗?”她问。
乔泽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乔泽都不大说话。他手倚着窗,微撑着头,一直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她。
路渺被他看了一路,看得她又窘又毛骨悚然。她就缩坐在车座的另一头,感觉自己像被狼盯着的小白兔。偏偏乔泽一直没说话,就那么单手支颐地一脸深思地看她。
出租车快到楼下时,路渺终于憋不住了:“你在看什么啊?”
问完便见乔泽投了个眼神过来:“除了你还能看什么。”
“……”路渺窘了,不自觉地抬手挡了挡脸,“看我做什么?”
看车子在小区楼下停了下来,他指了指车门:“到了。”
乔泽付款,推门下车时又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身上楼。
路渺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
“这几天没什么安排吧?”开了门,乔泽突然道。
路渺摇摇头:“没有啊。”
“那行。”乔泽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几天你跟我去训练场。”
“……”路渺诧异地看他。
“你的体能、反应速度、擒拿能力、射击能力……我需要做一个综合评估。”
“……”路渺皱了皱眉,“我还没答应你呢。”
乔泽:“就是要趁着你答应前做个评估。如果评估不过,你想答应也没用。”
路渺的腮帮子鼓了起来:“那算了,我还是直接放弃吧。”
她转身想回房,手臂突然被扣住。他用了点劲,她被拉着转了个身,脚跟没站稳,身子晃了下,整个人就失衡歪靠向了旁边的墙壁,乔泽逼近了一步,她整个人顿时被逼靠在了墙角。
“说什么?”他问,居高临下,面色很淡。
路渺的后背被迫贴靠在了墙壁上,气势一下就软了下来:“没……没什么啊……你那么严厉,我肯定达不到你的要求,到时你又要怪我浪费你的时间了。”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来。她是见识过乔泽的严苛的,与其跟着他,她觉得倒不如留在肖湛那儿。她要找的人,到不了那个树形图的顶端。
乔泽盯着她看了会儿:“确定?”
路渺想点头,在他的眼神下又有些胆怯,最终还是换了个折中的方式:“我再考虑考虑。”
乔泽放开了她。
“明天早上六点,别赖床。”
路渺不敢赖床,第二天五点五十生物钟很自觉地叫醒了她,她起床洗漱时乔泽也已经醒来,刚从卧室出来,穿了套灰黑色睡衣,上衣是修身款,依稀能看出棉质布料下的紧实线条。
路渺自觉地回避:“你先刷。”
乔泽抬腕看了眼表:“现在距离六点还有八分钟,六点前你来得及洗漱、换衣、出门?”
路渺不知道他得磨蹭几分钟,偷偷看了眼盥洗室,空间够大。于是她挠了挠头,也默默地走过去了,和乔泽并排站着,挤牙膏、接水、刷牙,完全没有丝毫的不自在。
乔泽偏头看了她一眼,她兀自刷得认真,还真是……没有半分不自在。
她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的自觉性。
乔泽想起昨晚她面对徐迦沿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女孩子的娇羞和窘态,但是在他面前……
乔泽不觉拧了拧眉,恍神的一小会儿工夫里,路渺已顶着满嘴泡沫奇怪地看他。
“怎么了?”
乔泽心里莫名就涌起了几分不舒坦。
“刷牙。”他轻拍了她脑门一下,没再搭理她。
八分钟后,两人都已换好运动服、运动鞋,准备出门,路宝也摇着尾巴跟上。
“路宝,在家看门。”冲着路宝叮嘱完,乔泽已带着路渺出了门。
他要综合评估她的各项能力,首先就是体能。
他带着她绕着安城跑了半个马拉松,21公里,其中还加了变速考核。
全程跑完下来,路渺有些喘,虽比不上乔泽的轻松,但精神状态和体能状态都还好。
乔泽这次没难为她,看她两手撑着腰猫在那儿喘气,拿了干毛巾扔她头上,裹着她的头给她擦了把汗。
“没事吧?”他问。
路渺摇了摇头:“没事。”喘匀了才站起身。
乔泽点了点头,抬腕看了眼表:“体能过关。”
路渺突然就松了口气,抿着唇冲他笑:“你好像人性化一点了。”
乔泽看了她一眼:“敢情在你眼里,我不仅不是男人,连人都不是?”
路渺很实诚地点点头:“我觉得你已经超越了男人和女人的界定范畴。”
乔泽眉目不动地看她:“怎么说?”
路渺伸手比了个高于头顶的手势:“就是已经在神位上了啊,不懂悲欢离合,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人性,就只有……”
路渺偏头想了想:“众生平等。”而后又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对,就是众生平等的感觉。我在菩萨面前也很自在。”
“……”乔泽克制着没打她,小丫头的脑回路从来就不走寻常路,不像乔时,脑袋瓜简单,脑子里转的是什么,他一眼就能看透。
他也不指望她把他当一个正常男人看,也不需要。
他拍了拍她的肩:“先去吃早点。”
路渺点点头,很爽快地陪乔泽去吃早点。
昨天知道他是个传奇时她对他还有敬畏,过了一夜,她再面对乔泽时已经很坦然,却是一种求神拜佛时面对菩萨的坦然。
乔泽见她看他的眼神,就差没举着两支香上供了,胸口总跟噎着口气似的,压得他不太舒坦,下午对练擒拿时就有些发了狠地折磨她。她擒拿不太过关,到底是天生肢体反应慢,他手掌都缠上她的肩膀了,她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拽着他的手臂想过肩摔,但她的体能和技巧都远远不如他,几个拉扯后反而把自己卷入他的怀中。
要不是了解她的脑回路异于常人,他倒真会怀疑她是主动投怀送抱了。
人都滚到他怀里了,她却连脸红都没有,在她眼里,他真就成一尊菩萨了。
他放开了她:“擒拿,没过。”
“……”路渺抬手擦了擦汗,“有能打得过你的人吗?”
乔泽看了她一眼,没应。
路渺自动解读成没有,动手的时候就是玩命的时候,他还能好端端地活着,不可能是落于下风。
“你的眼神告诉我没有。”路渺兀自解读完,人又理直气壮了起来,带着几分不服气,“你看你都无敌了,我只是助手,凭什么要求我比你厉害?”
乔泽克制地看了她一眼:“你是真呆还是假呆?”
路渺又流露出那种无辜的呆愣神色了。
乔泽愣是没忍住,轻拍了她脑门一下:“收起你的呆愣。”
看她鼓着腮帮子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他又忍不住伸手戳了她脑门一下:“还真是呆……”而后抬腕看了眼手表,“下一项,射击。”
路渺的射击勉强过关,靶子固定时她射得很准,靶子移动时就不太行,还是反应速度的问题。
这次乔泽没再为难她,收工时只淡淡地叮嘱了句:“有时间多练练反应力,别总犯呆。”
他会说这样的话就表示他已经认可她的能力了。
大神的认可让路渺心里很轻松,虽然她不知道他是哪座山头的,他也没有说的意思。
回家吃过晚餐后,他把她找过来谈工作。
“说说看,你为什么执意要做缉毒警?”两手往胸前一环,乔泽已偏头看她,问道。
路渺抿了抿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心地抬头看他:“我能不说吗?我保证那真的不会影响我的正常判断和工作。”
她眼神清亮,隐隐带着乞求,那里面有着不想让人往深里探究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愿意让任何人触碰到,包括他。
乔泽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转开视线,点点头:“好。”
停顿了会儿,他又看向她:“有港澳通行证吗?”
路渺点点头:“有。”
乔泽:“行,明天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乔泽没说,路渺也没问,也来不及问,她在沙发上一坐下,路宝已经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要她带它出去遛弯。
这几天她一直在忙,很久没时间帮乔泽遛狗了。
乔泽不是很喜欢遛狗的人,自从她住进了他家,她都快成了他的专职遛狗人,每天不管下班多晚都要带路宝出去转转,因此看乔泽没什么事,她就拉过路宝,带它出去遛弯了。
这个点还早,才八点,到处灯火通明。
路宝几天没能遛弯,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一出来就野了,撒欢地带着路渺跑。
路渺早上才被它的主人虐了,现在又被它虐,追着它跑着跑着就有点受不住,看它也懂事,干脆放开了让它自己跑,没想到它跑着跑着就没了影,路渺绕着小区找了半天没找到它,没想到在单元楼下看到了它,嘴里叼着个手臂粗的东西,用泡泡纸包裹着。
路渺朝它走了过去:“你怎么把人家的东西拿回来了?”
路宝冲她嗷了声,叼着东西就往楼上跑,路渺不得不跟着上楼,在房门口看到了被锁在屋外的路宝。
“你从哪儿找来的东西?”路渺在它面前蹲了下来,将东西从它嘴里取了下来,“这是什么?”
路宝只是汪了声,仰着头,吐着舌头,邀功似的看着她。
路渺心里困惑,拿着那东西反反复复看了一圈,看着像是被包装好的雨伞,但没看到包装上贴标签,也不知道是谁的东西。
“路宝,你从哪儿拿的东西?”她扭头问它,但一条狗没法回答她。
路渺心里困惑,伸手推开了门,观察了会儿,确定不是什么危险物品后,这才动手拆了手上的包装。
东西包得不严实,外面只裹了层泡泡纸,里边是一个长盒子。
路渺也没注意看盒子,拆开便直接将东西取了出来,举手一看,愣了。
那是一根女用按摩棒。
乔泽刚好从卧室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她手里举着的东西。
“……”他很克制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看得路渺的脸火辣辣地烫,手里的东西突然跟长了刺似的,刺得她当下扔给了路宝:“不……不是我的。”
路宝对着那东西嗷嗷地叫。
乔泽过去将那东西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打量了一圈,抬眸瞥了她一眼:“你紧张什么?菩萨能理解你的需求。”
“……”路渺窘得脸又烫又红,说话都结巴了,“我才不会买这种东西……真的是路宝捡回来的。”
那东西在他手里怎么看怎么辣眼睛,她窘迫地上前想抢:“你把它扔了吧。”
乔泽手臂一翻,轻巧地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别乱动。”
他看她的脸红得都快溢出血了,这才收起刚才戏谑的表情。
“路宝是退役警犬,它不会无缘无故捡东西回家。”
他这么一说,路渺马上敛起了刚才的窘迫,上前盯着他手里的东西:“有问题?”
她伸手就想去拿。
乔泽这次没拦她,只是偏头看了她一眼:“你确定要拿回去自己研究?”
路渺的脸又红了,她气鼓鼓地剜了他一眼,收回手:“你自己研究吧。”
乔泽将手伸向她:“原包装给我。”
路渺将东西给了他,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将东西重新塞了进去,抬头看她:“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别睡过头了。”
路渺这才想起他让她陪他去个地方的事。
他要去的地方是澳门。
上午十一点,他们乘坐的航班在澳门国际机场安全着陆。
乔泽依然是中长款黑风衣的打扮,但戴了墨镜,面容冷峻,唇角微抿,气质疏离,看着有几分行业大佬的味道,对比起来,路渺的小白鞋、小短裙配宽松小毛衣显得很不正式。
他像来公干的,她像来旅游的。
乔泽似乎不太看得上她这身打扮,或许是因为这身打扮不适合去他要去的地方,出了机场后他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而后皱了皱眉:“这套衣服太年轻了。”
他带她去专卖店买了几套礼服长裙和小洋裙,这才带她去酒店。
路渺自始至终也没弄明白他来澳门做什么,他也没明说。
跟着他在酒店办入住时,她忍不住扭头问他:“我们要去做什么啊?”
乔泽看了她一眼:“来澳门,自然是去赌场。”
他把手伸向她:“通行证。”
路渺将证件递给了他,看着他将两份港澳通行证递了过去:“一个房间,商务大床房,谢谢。”
“提前预订过了吗?”前台抬头问。
乔泽嗯了声。
路渺愣了两秒,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那我住哪儿啊?”
问完便见乔泽以一副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他下巴往手里捏着的两份港澳通行证点了点:“你说你住哪儿?”
“……”路渺有些无语,“你要是没钱的话我们可以住便宜点的,没必要一个房间吧。”
乔泽:“……”
他长臂突然朝她伸过来,扣着她的后脑勺一下子将她揽到了眼前,侧过头,靠着她耳边低声道:“你的重点是不是错了?这种时候,你不是该担心大床房的问题?”
路渺:“……”
她推了推他,没想到乔泽将手臂收紧了些,以一种很亲密暧昧的姿态将她整个人圈在了怀里。
“别乱动。”他压低了声音,“门口进来的灰西装男人和红裙女人,留意听他们说了什么。”
“……”路渺借着仰头看他的机会,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门口,果然看到个穿红裙的女人挽着个穿灰西装的男人,正从门口往大堂走,应该是已经入住酒店的客人,穿过大堂后,人已直直往电梯走去,边走边聊,看着像情侣,又像炮友。
路渺不确定,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走远。
入住登记这个时候也已经办妥。
“谢谢。”乔泽接过房卡和通行证,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搂着路渺的腰,一起往电梯走。
那两人刚进电梯,电梯门眼看着要关上,路渺急急伸手按了下,电梯门重新打开。
路渺冲着电梯里的两人歉然笑笑:“不好意思。”
红裙女人也回了个客气的笑容:“没关系。”
路渺随着乔泽入内。
电梯在十三楼停了下来,灰色西装男和红裙女人步出了电梯,路渺和乔泽的房间也在这一层,刚好在他们的房间侧对面。
路渺似是很意外,冲红裙女人笑了笑:“你们也住这儿啊,好巧。”
红裙女人也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
路渺和乔泽一块儿进了屋。
房间很大,只有一张大床。
路渺的注意力却全在那两人身上,门一关上,她就忍不住回头问乔泽:“那两人是谁啊?”
乔泽:“不认识。”
“……”路渺的腮帮子一下就鼓了起来,有些悻悻然,“那你还让我偷听人家说什么。”
乔泽将行李箱踢到了墙角,双臂撑在了桌上,倚着转了个身,问她:“他们说了什么?”
路渺鼓着腮帮子不想回他:“你又不认识人家,管人家说什么。”
话完便被乔泽掐着手臂拎到了面前,他又重复了一遍:“他们说了什么?”
路渺咕哝:“有本事自己听嘛。”
说归说,但她还是老实交代:“就说晚上想去喜顿印度餐厅吃饭,然后去赌场玩两把。”说完还是忍不住问他,“他们到底是谁啊?”
“男人叫商奇,风险投资商。”乔泽说,“我们这次来澳门的目标。你的目的,就是和他们打成一片,越熟越好。”
路渺皱了皱眉,有些担心:“你不会是想让我去勾引他吧?”
话完脑门便挨了乔泽一记拍:“就你清汤寡水的小模样,人家还看不上你。”
路渺挠了挠头,有点不服气:“也有人喜欢清汤寡水的。”
“那也不会是你。”乔泽偏头看着她,“混熟,懂吗?别放着他身边的女人不用,傻不拉几地去勾引男人。”
路渺哦了声:“就用真名吗?”
“你的背景一查就出来了,没必要再整个假身份,到时反倒成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路渺点点头,也不多问,转身收拾行李,将新买的裙子取出来一一挂在衣柜里,又抬头问乔泽:“要帮你把衣服挂上吗?”
“……”乔泽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那张大床,再次确信,她是真没把他当男人。
“路渺,这里只有一张床。”他提醒她。
路渺点点头:“我知道。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床上吧。”
“……”乔泽拒绝和她沟通,抬腕看了眼表:“先吃饭。”
他带她去吃了澳门的特色美食,之后在威尼斯人大运河购物中心逛了一圈。
这里是旅游景点,人多,景美,热闹,人在其中,总带着几分惬意。
路渺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她虽也年轻,但不像别的女孩爱逛街拍照,时不时停下来,拉着朋友一起拍几张。
她一路很乖顺,安静地跟在他身侧,信步闲逛,也不四处张望。
乔泽估摸着她是顾忌他。
“我们只是来度假,度假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不用拘谨。”
度假的样子……路渺看了眼旁边愉快拍照的路人,见他刚好倚着栏杆停了下来,从善如流地举起手机:“我给你拍一张。”咔嚓几下便给他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拿着手机走向他,“好像拍得还不错。”
乔泽看都没看:“删了。”
路渺低头看了眼手机,抓拍得很好看,她有点舍不得删,但看乔泽眼神清冷,不敢不从,低头默默删了照片,删完抬头看乔泽,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别处,只留给她一个平静的侧脸,面容很淡,融在这略带异域风情的景致里,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能和你合个影吗?”话脱口而出时,路渺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道怎么会蹦出这样的念头,那一瞬她只是想把他拍下来。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扫了一圈:“做什么?”
路渺茫然地摇摇头,也有些窘迫:“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留个纪念。”
“不行就算了,我就随口问问。”她把手机塞入口袋,问他,“走吗?”
乔泽点点头,也没坚持拍照,他和她都不适合用镜头记录太多东西。
从威尼斯人出来已是华灯初上,两人吃过晚餐后,乔泽带路渺去了赌场。
路渺原以为他是真想去玩儿,直到在赌桌上坐下,看到对面坐着的灰西装男人和红裙女人,她才隐约明白乔泽的意图。
她记得他们,中午乔泽介绍过,男人叫商奇,是他们这一趟澳门之行的目标。
她想起乔泽说的,和他们混熟。
因此一落座,她已很自觉地进入角色,冲商奇的女伴很是惊奇地道:“是你们,好巧,也过来玩吗?”
商奇的女伴似乎也对这一连串的巧合很是意外,这次没中午时疏离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也来玩啊。”
路渺回以一个微笑:“对啊。”
人不着痕迹地朝乔泽挨近了些,小鸟依人般贴靠在他身上。
乔泽偏头看了她一眼,面色很淡,没说话。
商奇的女伴笑着瞥了眼乔泽:“你男朋友很帅。”
路渺脸上露出些羞赧的红晕,看着有些尴尬:“这是……我老板。”
而后在商奇的女伴眼睛里看到一丝了然,滚到一起的上司下属。
这样的误会让商奇的女伴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亲切,起身端咖啡时,也招呼着她一块儿去。
“我叫吴曼曼,你叫什么?”来到贵宾厅的餐饮区,商奇的女伴主动自我介绍。
“我叫路渺。”路渺也坦然介绍。
“好名字。”吴曼曼笑着道,偏头往赌台瞥了眼,“你老板看着挺年轻的,结婚了吗?”
路渺摇摇头:“好像没有。”
吴曼曼笑:“那怎么不考虑跟他算了,人长得挺帅的,出手也大方。”
路渺摇头笑笑:“他对别的女人也大方啊。”落寞中又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天真无辜的神色,她把握得很到位。
吴曼曼了然地笑笑,偏开了头:“男人都是这德行。”
路渺看了眼不远处的商奇:“还是你男朋友好点,看得出来,挺疼你的。”
吴曼曼摇头笑笑,沉默了下来,泡好咖啡便与她一块回去。
赌桌前的气氛已进入白热化,赌桌上只剩下乔泽和商奇。乔泽面前的筹码越堆越多,商奇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少。相较于乔泽的镇定和不紧不慢,商奇明显急躁许多,脸也越绷越紧。
荷官是个年轻冷艳的女孩,手脚麻利,全程绷着张脸。
最后一把时,乔泽将面前堆着的筹码全推了出去。这一局他输了,赢回的筹码全输回了商奇手中。
商奇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浅浅笑意,站起身时还主动向乔泽伸出了手掌:“幸会。”
乔泽也微微一笑,伸手和他交握了下。
收了工的荷官收起工作时的冷绷神态,冲两人微微笑着:“乔先生和商先生这局太精彩了,大家难得有缘聚在一块儿,一起喝一杯?”
路渺想着乔泽听不到,很自觉地扮起翻译角色,侧头笑着看向乔泽:“对啊,大家难得有缘聚在一起,不如一起喝一杯?”
商奇是痛快人,当下拍板:“成,我请客。”说罢看向乔泽。
乔泽也客气地点头。
赌场三楼设有娱乐区,商奇让人开了个KTV包厢。
他是在声色场合混惯了的人,人长得不差,带着几分花花公子式的吊儿郎当,人刚在沙发上坐下便一把将吴曼曼揽了过去,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一记,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
乔泽也搂着路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手亲昵地搭在她肩上,压着她的头枕在了胸口,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一副生意人的模样。
路渺任由他摆弄。
商奇笑:“乔先生和女朋友感情不错。”
路渺惦记着乔泽听不到,何况她才刚在吴曼曼面前暗示她和乔泽是炮友,为避免乔泽拆台,她笑着坐起身,接过了话:“商总说的哪里话,我可不是乔总的什么女朋友。”
她拎起酒杯倒了四杯酒,端起其中一杯,笑着冲商奇敬道:“人家充其量就是个‘四陪’,陪吃陪喝陪玩陪赌。”
乔泽睨了她一眼。
她的嘴角始终端着浅浅的笑容,看着商奇。
商奇弯身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杯,意有所指地往乔泽搂在她腰间的手看了眼:“五陪吧?”
陪睡。
路渺有些尴尬地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吴曼曼也状似不满地转向商奇:“那我不是五陪啊?”
“吃味了不是?”商奇又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记,安抚小猫似的,在她头发上轻轻揉了揉,这才看向乔泽,“乔先生是做什么的?”
路渺的手肘不动声色地撞了撞乔泽的肋骨:“名片。”又歉然地冲商奇笑笑,“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耳朵有点不好使,要很大声才能听得到。”
商奇诧异:“是后天造成的吗?我看乔先生沟通上没什么障碍。”
“年轻时生病伤了耳朵,还没恢复完全。”乔泽淡淡地开口,将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其实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只是有些轻微听障。”
“还能治吗?”吴曼曼担心地看过来,“我倒认识个专治耳病的医生,医术挺不错的,回头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路渺当下笑应:“好啊,谢谢曼姐。”
她人长得显小,这一声“曼姐”叫得吴曼曼并没有什么不开心,反倒生出几分亲近感。
门口这时传来敲门声,而后门被推开,是刚才的荷官,一起进来的还有个高瘦男人,脸颊瘦削,看着有些严肃。
商奇站起身,指着高瘦男人道:“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苏明。”
“乔泽,路渺。”
乔泽站起身,与苏明交握了下手。
荷官也笑着上前,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人已挨着乔泽坐了下来,也没理会一边的路渺,端起酒杯便和乔泽套起了近乎。
吴曼曼冲路渺使了个眼色。
路渺茫然地看她。
吴曼曼有些恨铁不成钢,回头冲商奇说了声:“我去下洗手间。”又看向路渺,“渺渺,一起吗?”
路渺想到她刚才投过来的眼神,跟着起身。
人刚到洗手间,吴曼曼就忍不住说她:“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就这么看着那女人堂而皇之地勾引你男人?”
路渺一下就想到了那个女荷官,神色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自己也没推开不是吗?而且我也没立场啊。”
她可怜的小模样让吴曼曼的脸色不觉也跟着软了下来。一晚上接触下来,她对路渺印象不差,人长得小,像刚出社会的黄毛小丫头,柔柔弱弱的,人畜无害,性子也软,有些呆傻,在她面前跟个小跟班似的,没什么威胁性。
她忍不住拍了拍路渺的肩:“别妄自菲薄。你要想的是,现在你是他的女人,你就有立场。管她什么莺莺燕燕,来一个掐走一个,保住地位才是关键。你老板看着条件不差,既然没结婚,就应该好好把握。不过男人最忌讳女人争风吃醋耍小手段,你要懂得以退为进,假装大度,懂吗?”又絮絮叨叨地教了她些小手段,这才回去。
路渺仔细留意了一下那名女荷官,确实像看上了乔泽,一晚上都在找话题与乔泽搭话,只是大概没意识到坐在她面前的人是个聋子,一直一个人在那儿叨叨,乔泽始终面色淡淡的。
路渺知道吴曼曼在看她,也很期待她的“以退为进”,因此面对女荷官的主动,路渺很得体地帮乔泽应对,临分别时,面对女荷官主动递上来的名片,路渺也帮乔泽收了下来,对她说“谢谢”,然后在女荷官防备的眼神下,挽着乔泽的手离开了包厢。
人一回到酒店房间,路渺便转身将那张名片递给了乔泽:“你的桃花呢。”
乔泽看也没看:“扔了。”
人在桌前一立,回头看向她:“你坐了一晚上,正事没干,就帮我挡了一桃花?”
“……”路渺有些窘迫,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名片,“我哪里帮你挡桃花了?电话号码都给你带回来了。”
她又忍不住道:“人家女孩子挺不容易的,对着树洞说几句话还能得到个回音,对着你连声吱都没有。”
乔泽长臂一伸,掐着她的手臂将人拎到了面前:“重点错。”又道,“今晚他们聊了什么,哪些是重点?”
“……”路渺这次是真没注意听,她以为就只是套近乎、混熟,哪里知道喝个酒还附带考试了。
她回想了好一会儿,皱眉看他:“我不是还没签协议吗?怎么就要开始干活了啊?”
“这是考核。”他说,“第四次考核。”
路渺:“……”
“第一次,淘汰出局,考察你的抗压能力和心理素质。
“第二次,周骏的案子,考察你的分析推理能力和细心程度。
“第三次,体能测试,考察你的体能和个人防卫能力。
“现在是第四次,检验我们的配合度和默契度。”
路渺:“……”
乔泽放开了她的手:“显然我们并没有足够的默契,五陪小姐。”
“五陪”两个字他还特地顿了顿,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炮友都让你想出来了,是个人才。”
路渺不大服气:“炮友比女朋友、老婆好用多了。一个女人要对另一个陌生女人迅速产生好感,很多时候是基于惺惺相惜之上的。吴曼曼和商奇明显不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如果我以你正牌女友的身份去接近她,她可能还觉得我是耀武扬威或者看不起她呢,肯定一开始就对我有敌意。但如果我的身份和她差不多,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游伴啊、玩物啊,反而让她觉得有了共同话题。”
“玩物?”乔泽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挺能牺牲小我。”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你是怎么看出她和商奇不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的?”
“中午从酒店大厅走过时,吴曼曼搂着商奇,撒娇要了一堆名贵奢侈品,商奇对她也是又亲又抱,举止轻佻放浪,刚才在包厢里也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哪会这样。而且你们男人不都是只有在面对外边的野花野草时才让她予取予求吗,对自己的老婆哪有这么大方。”
话完脑门便挨了一记轻拍。
“别说得你很了解男人似的。”
路渺鼓着腮帮子不想理他:“我了解正常男人。”
乔泽没和她计较她这话的潜在意思,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超越男人和女人的存在。
他转身拿过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机:“商奇是奇迅创投的负责人,那是一家洗钱公司。吴曼曼是他的私人秘书兼床伴,苏明目前是他最倚重的助理。你想办法,和苏明建立常态联系。”
洗钱公司……
路渺看向他,乔泽继续道:“那天和周骏一起被捕的有个叫倪姐的女人,本名倪燕红,主要从事新型毒品交易,她所供出的上线,和这家奇迅创投存在生意上的往来,恰好,我们年前的线索,就断在了奇迅创投这里。”
路渺了然地点点头,有些困惑:“真的是要开始干活了啊?”
“只是为了考核你我的默契度和配合度。”乔泽说,“所以你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也是。”
“你选择我,或者我选择你,就看你的表现了。”乔泽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好了,先去洗澡,五陪小姐。”
“……”路渺无言,“我只说我是四陪。”
乔泽瞥了眼大床:“我允许你五陪。”
路渺没理他,洗完澡出来,看乔泽正在电脑前忙,也没去打扰他,一声不吭地从柜子里搬了床被子出来。
乔泽刚好忙完,一回头便看到她正猫着腰在地毯上铺被子,他眉梢微微一挑:“这是做什么?”
“打地铺啊。”路渺回头看他,指了指床,“床让给你。”
乔泽:“……”
他过去将被子收起:“女孩子打什么地铺。”
路渺目测了下他的身高:“难道你打啊?被子好像不够长呢。”
“我不睡地板。”乔泽将被子重新塞回柜子里,回头瞥了眼两米宽的大床,“在你眼里我都立地成佛了,还怕佛祖对你图谋不轨?”
路渺:“……”
乔泽将另一床被子扔在了床上,指着靠里侧:“你睡里边。”
床很大,又是各盖各的被子,路渺想了想就同意了,卷着被子缩在了床沿一角。
乔泽洗完澡出来时她已经睡了过去,抱着被子,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乔泽在床的另一边躺了下来。
带她出来,订一个房间只是为了工作需要,掩人耳目而已。
两人虽同躺一张床,但两米宽的大床,各自抱着被子各居一角,其实并没有影响到彼此。
乔泽很快入睡,半夜时突然被床板的震动惊醒,他倏地睁眼。床板轻微的抖动里,还夹着细碎的、压抑的泣声——是路渺发出的声音。
她似乎在做噩梦,整个人缩在被窝里,手不时在撕扯什么,嘴里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乔泽记得她在旅馆发现腐尸的那个晚上,也是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当时他以为她是因为尸体的事做噩梦,还直言她心理素质不够好,但这两天并没有什么值得做噩梦的事,而且她的状态也一直稳定。
他轻拍了拍床板:“路渺?”
她没醒,依然蜷缩在被窝里。
“路渺?”乔泽提高了音量,依然没办法叫醒她。
乔泽不得不掀开被子,开了床头灯,朝她靠近了些,扯开她的被子。
她确实像在噩梦中。
乔泽不知道她在做着怎样的噩梦,她整个人几乎蜷成了一团,像母胎中的婴儿般,全然自我保护的姿势,浑身颤抖,两只手蜷成拳,像在和什么东西对抗般,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两只眼睛也紧紧闭着,眼泪却一直哗哗地、无声地流着,嘴唇几乎被牙齿咬得泛白,面容无助而痛苦。
这和清醒时的任何一个她都不一样。
呆也好,愣也好,或是浅浅微笑的样子,她整个人看着都是青春而充满朝气的,不像现在,连背影都透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萧瑟。
乔泽突然想起两天前,他问她为什么执意要缉毒,她小心地问他能不能不说的样子。
她眼睛里藏着故事。
乔泽沉默了会儿,轻拍了拍她的肩:“路渺?”
她依然没醒,犹陷在噩梦中,牙齿一直死死地咬着下唇,眼泪将她身下的床单都染湿了,她却全然没意识。
他轻扣着她转了个身,她的身体本能地寻求热源,整个人几乎埋入了他的胸膛,乖得像只猫。
乔泽本欲将她推开的手不觉顿住,垂下看她的眼眸里,掺着些许复杂。
她眉心的褶皱慢慢舒展了些,眼泪却还一直在流。
泪水沾上他的胸膛,慢慢浸透了衣服,渗进肌肤中,灼烫灼烫的。
乔泽扣在她肩上的手掌改落在了她的背上,搂着将她压靠在了胸前,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乔泽一夜没睡。
路渺第二天习惯性早醒,六点就被生物钟闹醒了,人一睁眼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窝在乔泽怀里。
这一认知蹿入大脑中时,惊得她连连后退了几下,连带着将被子一起带离了乔泽身上,整个人变得手足无措。
乔泽却很平静,自始至终睁着幽邃的眸子,平静地看她,像在探究,又像在沉思。
路渺说不上来,只觉得他今天不太一样,看着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深思,甚至没像昨天那样和她抬杠,只是沉默而安静地看她。
路渺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挠着头垂下了眼睑。
“那个……对不起啊……”她窘迫地道歉,“我晚上睡相……可能不太好。”
她知道自己的睡相一向不太好,很多时候她明明躺下前是睡在这头,第二天起来时却睡在了另一头,有时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趴在沙发上了。
“我……应该……没有梦游吧?”她迟疑地向他求证,大睁的眼眸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如同往常,完全没有夜里的脆弱。
“没有。”他淡声应道,视线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带着研判的神色。
路渺和乔泽在一起从没有过不自在,但此刻他的眼神、他的沉默,让她感受到了压力。
她甚至不敢迎向他的目光。
“我……先去洗漱了。”低低扔下一句话,她已急急下床,去洗手间梳洗。
乔泽自始至终只是靠坐在床头上,面容沉定安静,脸上隐隐带着一抹深思。
路渺梳洗完出来,发现他还是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表情,这让她没办法像平日那样坦然地面对他。
她不觉低垂下头,避着他的目光,默默地走到梳妆镜前,坐了下来。
乔泽终于起身,一声不吭地去洗漱。
路渺偷偷往洗手间看了眼,又偷偷收回视线,这样的乔泽让她有些畏惧,她不敢问他,她昨晚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
她睡得太死了,完全没印象。
乔泽很快出来。
“一会儿先去吃早点,然后去赌场坐坐,下午和商奇、吴曼曼去高尔夫球场。”
路渺哦了声,偷偷看了眼乔泽,看他面色冷静,有些疏离,也不敢再多问什么,只依着他的安排来。
吃饭时路渺明显感觉到乔泽没有昨天随和。
他这人气质多变,或慵懒或闲散或清冷或严肃,每一个他展现的特质不一样,所带来的距离感也相应地不同。
现在的他是清冷而疏离的,这让她不敢随便多言,安安静静地陪他吃完饭,然后陪他去赌场逛了一圈。
他们毫无意外地在那里遇到了商奇和吴曼曼。
两人也是刚吃完早点,顺道来赌场转转。
商奇和乔泽都没有来一局的兴致,反而带着女伴在宾客休息区坐了下来。
今天的乔泽不太一样,路渺也没敢再像昨天那样靠坐在他胸前,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而后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咖啡,很快起身去给大家端咖啡。
这个点餐饮区人不多,路渺倒了四杯咖啡,便要往休息区去,转身时在想事情,没抬头,没想到托盘撞到了人,咖啡洒了出来,还泼到了那人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路渺本能地道歉,抬起头,还没看清人,对方却已出声。
“路渺?”
路渺诧异地看她,而后愣住了。
那人是徐夫人,她曾经的母亲,陈琪。
一起的还有陈琪的丈夫徐洋,以及徐家的小女儿徐迦芊。
路渺不知道他们怎么会一眼认出她来,她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们,她也没做好再见他们的心理准备,一下子愣在了那儿。
陈琪也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儿?”看她端着个托盘,挑了挑眉,“服务员吗?”
乔泽就坐在对面,隔得不远,一抬头便看到她正苍白着脸,怔然地看着堵在她面前的三人。
他皱了皱眉,歉然地冲商奇扔下一句“抱歉,我过去一下”后,人已起身,朝路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