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孝武帝刘骏终于死了,16岁的长子刘子业登基。人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是很快发现:刘子业也有精神病,而且是个重症患者!
刘子业和父亲刘骏一样爱好乱伦、猜忌、嗜杀,并且非常变态。比如新蔡公主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女儿,刘子业的亲姑姑,已经嫁给宁朔将军何迈为妻。刘子业看上了新蔡公主,将姑姑纳入后宫封为夫人,对外谎称新蔡公主已死,还杀了一名宫女冒充新蔡公主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又比如他继位后,命令宫女赤身裸体在宫中奔跑嬉戏,自己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观看,看到哪个宫女不愿意赤身裸体或者不情愿,就拉出去砍头。更变态的是,刘子业在即位第一年的冬天将建康城里所有的王妃和公主叫进宫里,让她们列队站好。这些刘子业的亲戚兼贵妇人们都迷惑不解,不知道小皇帝要干什么。谁料到,刘子业竟然让宫里的几百名侍卫将她们集体强奸。最变态的是有一次,刘子业把叔叔建安王刘休仁和婶婶建安王妃叫到宫里来,又把将军刘道隆召进宫来,竟然让刘道隆当着叔叔的面强奸婶婶!刘子业站在一旁观看强奸过程,还留意叔叔刘休仁的反应。
刘子业的妹妹山阴公主淫恣过度,对刘子业说:“我与陛下,虽男女有别,可都是先帝的子女。陛下后宫佳丽上万,可我却只有驸马一人。这太不公平了!”刘子业就为山阴公主安排了面首三十人。山阴公主还是不满足,看到吏部郎褚渊体壮貌美,请求刘子业把他也赏给自己当面首。刘子业竟然同意了,将大臣赏给妹妹当面首。褚渊在山阴公主身边十日,虽然被公主苦苦逼迫,誓死不从。山阴公主最后没办法,才把褚渊放回去。可见,刘宋皇室的公主精神也不太正常。
大臣戴法兴在刘骏时期深受信任,实际主持中枢公文处理和政令传达。他对刘子业的变态好色行为多有劝谏。戴法兴忘记了,刘子业同样继承了刘骏嗜杀的恶习!刘子业嫌戴法兴多嘴,将他莫名杀死。同样,刘子业把屠刀伸向皇室内部:江夏王刘义恭是刘子业的叔祖,辈分高,被杀;两个弟弟始平王刘子鸾和南海王刘子师,辈分低,年纪轻,也被杀……结果,朝野震动不安,人心惶惶。
江夏王刘义恭的死需要拎出来专门述说。话说大将柳元景、颜师伯等人心怀恐惧,不知道刘子业哪日就要杀自己。他们就密谋废杀刘子业,拥戴刘义恭称帝。几个人日夜谋划,但犹豫不决。柳元景觉得应该争取到军界元老、三朝重臣沈庆之的支持,就上门去做沈庆之的工作。沈庆之与刘义恭的关系一般。颜师伯当时掌握实权,对沈庆之这样的老前辈不以为然,曾公开说:“沈公,就是一介武夫、一个爪牙,哪能干预政事呢!”沈庆之因此对颜师伯极为不满,对拥立刘义恭的计划不赞成,还向刘子业告发了此事。于是,刘子业亲自率羽林兵杀死刘义恭及其四子。他将叔祖刘义恭斩断四肢,分切肠胃,挖出眼睛,浸在蜜里,取名“鬼目粽”,又杀了柳元景。柳元景的八个儿子、六个弟弟及诸位侄子也都被杀;颜师伯和他的六个儿子同样没能幸免。
沈庆之真不应该去告发柳元景等人。他没料到自己会成为刘子业下一个杀戮的目标。
刚开始,沈庆之因告发颜柳有功,与刘子业的关系不错。但是老将军对刘子业的胡作非为也看不惯,说了几句劝谏的话,刘子业就不高兴了。沈庆之惧祸,赶紧闭门谢客,以求自保。一些人仍然希望沈庆之能够主持推翻刘子业的荒唐统治。吏部尚书蔡兴宗就对沈庆之说:“现在皇上的所作所为,人伦丧尽,根本没有希望改正。他忌惮的人就是您,老百姓能依赖的人也只有您。沈公威名天下所服,在如今人心惶惶之际举兵起义,谁不响应!如果沈公犹豫不决,只会坐观成败,灾祸早晚要降临的。”沈庆之也承认现在局势危急,但借口退休在家、没有军队,不愿意领头。他将一切寄托在“天命”身上,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蔡兴宗苦苦再劝:“当今有心起义的人,都不是想邀功求富贵的小人,只是为了自保啊!领兵的将帅,只要听到有人首先发难,肯定会群起响应。沈公领兵几十年(450年),旧日部将门生遍布朝野,受您恩惠的人也很多,何患没有军队!况且尽管您不愿意出面,保不准有人打着您的名义起事,到时候您也免不了附从之祸。”沈庆之还是下不了决心,一味推辞。青州刺史沈文秀是沈庆之的侄子,率领部下驻扎在建康城外,也劝沈庆之:“皇上狂暴如此,祸乱不久将至。天下人心思变,如今借助众力推翻暴君,易如反掌。机会难得,不可失也。”沈文秀劝了叔叔好多次,最后都流涕相劝了,沈庆之始终不同意。没几天,宁朔将军何迈谋反失败,被刘子业诛杀,牵连到沈庆之。刘子业派沈庆之的侄子沈攸之送药“赐死”沈庆之。沈庆之不肯服毒,沈攸之就用被子捂死了亲叔叔。沈庆之死时80岁。
这里顺带说一下杀死亲叔叔的沈攸之。沈攸之相貌丑陋,小时候父亲去世,家境贫寒。元嘉二十七年(450年),朝廷大肆拉壮丁北伐,沈攸之应征入伍,此后随沈庆之征讨。沈攸之作战勇敢,参加了讨伐刘劭、征讨刘诞的战役。在讨伐刘劭的战斗中,沈攸之勇猛奋战,屡建战功,多次身受重伤,比如在广陵之战中沈攸之就被箭射破了骨头。他内心有很强的名利观念,且自视很高,但叔叔沈庆之让他从普通士兵做起,并没有特殊照顾,且当刘骏看到沈攸之善战,要对他大加赏赐时,沈庆之还出面阻挡,沈攸之由此对叔叔怀恨在心。刘子业登基后,沈攸之马上献媚,帮助小皇帝诛戮大臣,和宗越、谭金等人成为刘子业的宠臣。沈攸之因为杀叔叔沈庆之有功,被升为右军将军。
二
刘宋王朝大封宗室,让皇子皇孙们顶着王爷的尊衔在地方上担任实职,控制一地的军政大权,形成藩镇。刘裕的本意可能是吸取曹魏抑制宗室,导致皇室力量薄弱的教训。他本人雄才大略,能够控制那么多的宗室藩镇。传到儿子刘义隆时期,刘义隆就显得有点力不从心,转而对兄弟猜忌起来,所以才有了“赐死”刘义康的先例。到了刘骏时期,皇帝和宗室藩镇的关系变成了纯粹的猜忌和提防游戏。大封宗室制度设立的本意完全被颠倒了过来。
刘子业继位后,叔叔湘东王刘彧、建安王刘休仁、山阳王刘休佑都镇守一方。刘子业不放心,把他们召回建康,关在宫中当做木桩给自己练习拳脚,之后变本加厉地把三个叔叔关在竹笼子里。刘彧三位王爷都长得很胖。刘子业给他们一一过秤,最重的刘彧获得“猪王”的绰号,刘休仁其次,被称为“杀王”,刘休佑第三,被称为“贼王”。刘子业对三人任意侮辱,每次出宫都把他们关在竹笼里随行,招摇过市。
三个叔叔中,刘子业对刘彧最提防。有民谣说:“湘中出天子。”刘彧恰恰是湘东王。刘子业对他猜忌最重,侮辱最多。既然叫刘彧“猪王”,刘子业觉得就得向猪的生活靠拢。他命人挖了一个土坑,在坑里灌上泥水,把刘彧扒得赤条条地扔到泥水坑里,然后用木槽盛上猪食,强迫刘彧像猪一样趴在木槽里吃猪食。每次看到“猪王”哽咽着吃猪食的样子,刘子业都笑得前仰后翻。
刘彧不堪其辱,没几天就拼命反抗,不愿当猪了。刘子业二话不说,命人把刘彧五花大绑,像挑猪一样用棍子挑着四肢,抬到御膳房。刘子业吩咐御厨:“杀猪!”建安王刘休仁这天恰好被允许在竹笼外放风,看看这一幕,悄悄跟到了御膳房。他要救下哥哥刘彧,急中生智,装作嬉皮笑脸地对刘子业说:“皇上不该杀这头猪!”刘子业奇怪地问为什么。刘休仁说:“皇上的生日快到了,到时候再杀,取猪肝猪肺!”刘子业想想有道理,继续将刘彧关押。刘彧不断遭受刘子业凌辱,好几次都是命悬一线,每次全靠刘休仁装疯卖傻、取巧逢迎,才一次次逃过鬼门关。
修理完三个叔叔,刘子业又对镇守地方的兄弟们猜忌起来。其中最让他不安的是担任江州刺史的晋安王刘子勋。刘子勋当时只有10岁,还是个孩子,政务都委托长史邓琬,有什么值得猜忌的呢?他的排行!原本,宋文帝刘义隆在兄弟中排行老三、孝武帝刘骏也排行老三,刘子勋很不幸,在刘子业几个兄弟中也是老三。单单凭这个排行,刘子业就得要三弟的命。
刚好建康内部发生了宁朔将军何迈谋反事件。何迈将军其实是刘子业的姑父,妻子新蔡公主被刘子业纳入后宫乱伦后,何迈既恼怒又担心受祸。他密谋在刘子业出巡时发动政变,迎立刘子勋为皇帝。事情败露,何迈被杀。刘子业广开株连之门,先杀了老将沈庆之,再派人去江州“赐死”刘子勋。江州长史邓琬闻讯,义愤填膺地表示:“我本江南寒士,承蒙先帝厚恩,以爱子相托。当今昏君当道,邪恶残暴,致使社稷危急。我当置性命于度外,以死来报效先帝。”他立刻统一江州内部意见,决定起兵反抗,拥立刘子勋为新皇帝。景和元年(465年)十一月,晋安王刘子勋在众人的拥戴下自寻阳起兵,向各处州县发布讨伐刘子业的檄文。
听到刘子勋造反的消息,刘子业非常兴奋。他马上决定御驾亲征。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玩耍和杀戮的大好时机。
出发前,刘子业对留在建康的刘彧、刘休仁、刘休佑三个人不放心,决心杀了他们,免得夜长梦多。刘彧等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江东寒士阮佃夫是刘彧的心腹,是刘彧长子刘昱的老师。阮佃夫为主人的处境焦虑异常,联合刘彧的另一个亲信李道儿,决定拼死一搏,杀掉刘子业,救出刘彧。阮佃夫、李道儿再联合皇帝的近臣寿寂之、太监钱兰生等十几人,大家都有诛杀暴君的意思。一天晚上,刘子业在华林园“射鬼”。刘子业杀人太多,老觉得皇宫中有女鬼纠缠自己,巫师们就建议他射鬼。射鬼的时候,刘子业屏退侍卫,只留巫师、彩女们跳舞、射箭。阮佃夫等人觉得机不可失,决定当晚行动。寿寂之带头闯入华林园,刘子业看到寿寂之持刀恶狠狠地走过来,知道情况不妙,慌忙向他射了一箭。没有射中,刘子业掉头就跑,被寿寂之追上,一刀劈死。
刘子业死时17岁,在位仅一年多,史称“前废帝”。“废”字比一般的恶谥更糟糕,意味着这个皇帝一无是处,连谥号都没法上了。这个皇帝和他这段时期就算是“废”了。为什么加一个“前”字呢?因为后面还有一个和刘子业一样糟糕的坏皇帝:后废帝刘昱。
杀死刘子业后,政变集团把刘彧解救出来,拥戴他为新皇帝。那么,这场政变,刘彧到底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呢?有很多后人认为刘彧不仅知情,而且是幕后主使。但《宋书》则明确记载直到事情发生后,“上(指刘彧)未知所为”。建安王刘休仁跑到刘彧跟前,主动称臣,把刘彧奉迎到龙椅上坐定,再召见王公大臣。由于事起仓卒,刘彧连鞋子都没穿,光脚走到宫殿,还戴着一般人戴的乌帽。等他坐定了,刘休仁发现穿戴不妥,才叫奴仆们找了顶白帽给刘彧戴上,又慌忙布置了羽仪礼器。刘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史称宋明帝。
人们对刘子业持一边倒的谴责痛斥态度。《宋书》说之前的任何暴君和刘子业相比都相形见绌,罪行比不上刘子业的万分之一。任何人只要犯了刘子业罪行的其中之一,就足以玷污宗庙、辱没社稷,而刘子业居然把所有罪恶集于一身!最后,《宋书》对刘子业的死持欢呼的态度:“其得亡亦为幸矣!”
政变发生后,太皇太后(刘义隆的皇后)颁布诏书追认了诛杀行为的合法性,并历数刘子业的斑斑罪恶,说他“少禀凶毒,不仁不孝”,从小就不学好,所以才会“反天灭理,显暴万端。苛罚酷令,终无纪极”,闹得朝野大臣人人自危,百姓惶恐不安。在这份诏书中,太皇太后痛斥孙子刘子业恶贯满盈,行为如同禽兽,连上古的暴君夏桀、商纣王都比不上他,简直是开天辟地以来闻所未闻的暴君(原话是“开辟以降,所未尝闻”)!这也许是历史上对皇帝最恶劣的评价,表达了老奶奶对孙子极端的失望和愤怒。不过客观地说,皇室将罪责都推给刘子业一个人有失公允。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坏蛋,乱伦嗜杀等等恶行也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皇室对皇子的教育也没有跟上。从刘裕开始,皇帝忙于政务,疏于管教皇子,而刘家出生草莽,没有家学底子可谈,也没有系统的教育方法,反而是许多皇子刚学会说话,就封王授官,去镇守地方。比如刘骏在4岁就离开建康,出镇地方了。等于在孩子正需要教育的黄金时期,把他们放养了。刘宋皇室对皇子教育失败,加上之前所说的大封宗室,两者结合导致了皇帝无道、骨肉相残的种种悲剧。
之前被徐羡之等人废黜的宋少帝刘义符,和刘子业相比,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了。
宋明帝刘彧在即位诏书中痛斥刘子业“人面兽心”,“反道败德”,“毒流下国”,“实开辟所未有,书契所未闻”,那么,他又将会如何表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