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夜花靠在赤朽宗庭院的一根柱子上，晒着午后的阳光，慵懒而惬意。她仍然穿着斗篷和斗笠，她闭着眼，尽量不去想些事情，以免惹自己心情不好。
“现在是夏天诶，而且太阳这么大，你穿着这么多不热吗？”一道声音传来，把红烛夜花的清净心境打破了。
红烛夜花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来的李长生，又转过头去。
“要是昨天我惹你生气了，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了，抱歉了。”李长生挠了挠头，他想了一宿，觉得昨日红烛夜花的情绪很是不对劲，想来定是昨天又犯了痴症，惹了这个姑娘生气。
红烛夜花听了这话，愣了一下，又说道：“没事，不管你的事，这是我做坏人的代价。”
“长生道不是坏人，杀生也不是。”李长生摇了摇头，他不认同这样的说法。
“长生道任意而行，无规无矩，一味寻求长生，杀生接钱杀人，与人消灾，无视律法，怎么不是坏人？”红烛夜花说道，“我们都一样，在书里都是反派，只是你运气好，没报应罢了。”
李长生是很乐天派的人，但是他这一刻从红烛夜花身上感受到了很浓重的悲伤之感。
“哪有那么多报应的说法，若是有，我们这种杀人魔头早该是死了。”李长生拍了拍红烛夜花的肩，他不知怎么安慰人，只是用他还抹了抹嘴巴充满油的手拍了拍她，顺便擦个油。
“是啊，早该死了。”红烛夜花喃喃地说道，说的很小声，李长生没仔细听，没怎么听清。
……
萝芸阁这边，杨若尧和李亦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唐荣和沈丰在后厨做事，许芸莉磕着瓜子玩着开心消消乐，伊成雪在医院送食还未回来，而古鹤拿了地质报告就敲开了澹台墨盏的门。
“你熟这里的情况了吗？”古鹤关上门，进来直接问道。他和澹台墨盏同在圣殿做事，而且都是各殿前五，之前也有些交集，多少也算是熟人。这次，就是古鹤和澹台墨盏进行对接。
澹台墨盏给了古鹤一杯水，古鹤接过在手，说了声谢谢。
“具体情况到时候你告诉我，我去解决就好了。”澹台墨盏的声音毫无波动，在她看来，这次的事不算什么大事，神什么的，她也见过几个，大多名不副实，至于长生道几个跳梁小丑，那是更加不堪入目了。
“总归得防一防长生道和杀生那边的人，不要对杨家姑娘做什么，神源的事情关系也挺大的。”古鹤喝了一口水，说道。
“这你不用管，杨若尧是唐荣的徒弟，又是萝芸阁的人，他们能管的很好，你只要管圣殿给你的工作就好了。”澹台墨盏看了一眼古鹤，说道。
“说的也是，唐阁主都挡不住，那我也没什么用。”古鹤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他想起了之前引杨若尧入险境的荒唐事情，突然有些无地自容。
澹台墨盏说：“没有事是唐荣做不到的。”
“是是是。”古鹤点点头，他瞄了瞄澹台墨盏那面无表情的脸。玄字二位，枉杀，澹台墨盏喜欢萝芸阁阁主唐荣这件事，几乎跟这两个人有关的都知道，有的人甚至写了本小说搞出去卖钱了，传颂这爱情的绵长故事，求而不得，虐心非常。
“还有啊，有个事得提醒你，这次南山上的神是个恶神，古时就有凶名了，要是起冲突，得小心些。”古鹤又喝了口水，说道。
澹台墨盏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这两天有用剑的化显境中期以上的灵士进了镇子，还用灵识查了整个镇子。”澹台墨盏突然想到李长生的存在，就和古鹤说了一声。
“你交过手了？”古鹤问道。
“灵识稍微交了下手，离我距离有些远了，看不出太多的东西。”
“行，我也知道了，这时候玉溪镇可是个大火炉啊。”古鹤笑了笑，说道。
古鹤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道：“那就这样吧，我也不说闲话了，到时候有事电话联系。”古鹤把杯子递给了澹台墨盏，站起身来，准备走。
结果，古鹤在站起来的一瞬间，又突然灵机一动，他想想自己好歹和澹台墨盏认识了蛮多年的，给帮忙参考两个问题，应是可以的。想着想着，他就又坐下来了。
古鹤笑着看着有些迷惑，侧着头的澹台墨盏，说道：“我突然想到，还是有些闲话要说，我有些问题想向你问问，你不介意吧？”
澹台墨盏把头正过来，说道：“问吧。”
“澹台，你是女孩子，你帮我支个招，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现在很纠结，我被裹在一个死结里出不来了。”古鹤叹了一口气，虽然刚刚杨若尧对他说过一些话，但是他的良心是真的没法走过这个坎。
澹台墨盏没想到古鹤竟然要问她这种问题，她以为是古鹤修炼上遇到了问题要请教她。可这种问题，澹台墨盏自己也不擅长解答啊，但是她没有打断古鹤，反而是点了点头。
“要是一个你的男性朋友，让你遇了险，他还没办法保护你，你会怎么想？”古鹤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我不会遇险，没什么能困住我。”澹台墨盏开口直接语不惊人死不休，把古鹤直接噎住了。
“你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上想一想，不是站在玄字二位的角度上想的。”古鹤扶额。
“没什么好想的，自己的处境本就和自己有关，不可能一直靠朋友保护下去的。”澹台墨盏冷冷地说道。
古鹤无奈地看着澹台墨盏，他觉得自己不应该问她，他早该明白，这个玄字二位和一般人想的是不同的。
“你觉得我说的不符合你的答案？”澹台墨盏侧头问道。
“是吧，我是真的很愧疚，可杨若尧总是那不在意的样子，让我更加愧疚了。”古鹤低了下头，说道。
“你和杨若尧有过节？”澹台墨盏问。
“不是，是这样的……”古鹤向澹台墨盏说了当初后山遇险的事，把前因后果都说起了。
澹台墨盏听了，顿了顿说道：“如果是我，我是不会接受你这个建议的，明知自己是众矢之的，又怎么会跟着你出去呢。”
“我就说不应该问你，你和常人想的太不一样了。”古鹤苦笑着，摇了摇头。
“但是，杨若尧不是我，她不是一直在想你表达她是怎么想的了嘛。”澹台墨盏冷冷地说道。
“什么？”古鹤没明白，问。
“她是杨若尧，所以会没心没肺地跟你出去，也正因为她是杨若尧，她根本就没怪你。”澹台墨盏看向古鹤，她的心思明亮，比谁都明亮。
“这……”古鹤还是很迟疑。
“你根本不是在问我，你在问你自己，你其实是想要个自己想的答案。”澹台墨盏盯着古鹤。之前，她一直觉得这个天字殿第五在战力上很有问题，现在她发现，在心理上，他也很有问题。怪不得天字殿愈发地不行了，原来里面的人都是这种表里不健全的人啊，迟早要亡。
古鹤不知道澹台墨盏在心里想了这么多，把他贬低的一文不值。他在琢磨澹台墨盏的话，这一刻，他才发现，他看到的，是这样的不够完整，浅薄。
可是，他本身就是浅薄之人。白色，在他认为，浅薄的颜色，随着他一起沦落下去。
“还是谢谢你了，我走了。”古鹤叹了一口气，离开了。他知道澹台墨盏说的很有道理，可是，那层愧疚的心灵死抓着这一部分不放，他的心里已经扭曲了。他把杨若尧的生命安全莫名其妙地绑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把之前他犯的失误一直延续到今天，而之后，这种感觉还会在他的心里根深蒂固，不断发芽。
澹台墨盏看着古鹤离去，嘴里喃喃自语说着：“杨若尧，杨若尧……”
澹台墨盏来到萝芸阁的第一刻看见的是许芸莉，她的心里也全是许芸莉。因为她看到了那把杀了无数人性命的刀解封了，澹台墨盏是知道秘辛的，她知道许芸莉的来历，身世，知道她很惨，但是在她的眼中，许芸莉是抛开一切不幸而独立出来的灾厄之人，圣殿中人，最大的敌人就是灾厄。她曾无数次要挥剑斩许芸莉，但是后来黯雪陌同被封印，新神和唐荣签订合同，澹台墨盏被强制停手了。可这一次，她看见了黯雪陌同解封，在她的心里，刀既解封，那么她就可以杀许芸莉了。
她和许芸莉的碰撞是她赢了，许芸莉疲乏至极，甚至是不堪重负，挥剑处胜负就见分晓了。但是出了意外，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杨若尧的出现是澹台墨盏没想到的。这个小姑娘灵能几乎为零，看上去也没什么奇遇，就很普通，但是她就能站出来面对全身是杀气的她，虽然事后，澹台墨盏得知了杨若尧也很害怕，但是她还是很惊讶。这不正常。
再之后，她越发地惊讶于杨若尧了，她的注意力也全从许芸莉的身上转移到杨若尧的身上了，连心里全是这个姑娘。她后来在庭院与杨若尧的一番交谈，更是令她很是惊讶，一个遭受意外进入灵能界的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了一股神秘的力量，像是无数种情绪，力量，交织出来绘成的一种能量，这很让澹台墨盏惊讶，她的冷色的眸子里开始出现不可思议。
当澹台墨盏得知了杨若尧的身体里有一块“犼”的神源碎片时，她很想直接动手。这在她的世界里是很正常的，她被赋予力量，就要执行职责，她的职责就是斩却灾厄，更何况是被神源碎片入侵，取不出来的人。没有人听说过神源碎片会进入人的身体，这是不确定因素，最好的方法就是趁所有人都不在意的时候，斩了杨若尧，取出神源碎片。澹台墨盏不怕背锅，她的肩上已经担上了太多的不幸却是灾厄的人的生命了，她不怕再担一条。
可是那一刻，澹台墨盏握着剑袋的手，在犹豫，她握了二十年剑的手，从来没有犹豫过，或许是她还有点人性，杨若尧委屈巴巴的样子闯进了她的心里，是无名的消极感，这次，她的手疯狂在犹豫，她的手指不断地敲打着，最后决定放弃了。澹台墨盏第一次这么放手，她本该是杀人不眨眼，世上无双，所以才叫枉杀，枉顾人神，皆杀。
澹台墨盏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动手，正如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犹豫一样。
她想不通，她看到唐荣在意杨若尧，古鹤为杨若尧愧疚，连自己都在想着这个姑娘。澹台墨盏不禁想起了自己，有人独爱自己，但自己却独不爱他，她觉得自己有些人渣了，可转眼想，她又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因为她是否还是人还不好说。
杀性大于人性，哪里还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