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老白立在院门前，有几分疑惑地回头看了看柳三棉。
“咱们今个晌午就是要吃他。”柳三棉哈哈笑着说。
“白主任，在家呢？”我热情地给老白打着招呼，“还没有吃饭吧。”
“就等着你王书记哩。”老白憨厚地笑着说，“柳主任，没有想到你还真能把王书记请家里来哩。”
“怎么？小看我了吧。”柳三棉哈哈笑着说，“老白，饭菜都准备好了吧。”
“嗯。”老白握一下我的手，又拍了拍我的肩说，“走，王书记，到屋里坐。昨天，你和清浅一起来，有一些话，我想对你说，但因为有清浅在，就没有说。”
我觉得老白是个忠厚没有什么心计的村主任，现在看来，是他策动柳三棉把我请到家里吃饭的。
“老白可以接替张富友的。”柳三棉进门后便开门见山。
“嗯。”我不置可否地点一下头，由柳三棉之口说出只有老白才能胜任墟圩子村支书的话来，着实令我吃了一惊。我在吃饭时听出老白和柳三棉是姑舅表兄弟，一些话由柳三棉说出来，显然是增加些份量。
“我这样直言不讳，你也不要见怪。王社，我知道你们下派干部到基层的第一任务就是稳定村级领导班子。但发展村级经济也是非常重要的，你瞧我表弟这个养鸭专业户，他可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啊。很快，柳三棉已经喝得有些酒酣，他脱去皮夹克，用手捋一下头发说，“选村干部就要选老白这样的人，一些村干部，只想着自己发家，不问老百姓，那怎么行呢。”
“要不要选人，这话，不能这样说的。”老白看我一眼说，“王书记，三棉的话是乱说，你不要当真。我自己都是一个没有致富能力的人，怎么能带动大家致富呢？”
“老白，让你出来，是有道理的。”柳三析瞪一眼老白说，“村子再让张富友干下去，还会出乱子的。早一段时间，已经出了乱子嘛。”
“三棉说的有道理。”我也喝得很尽兴，老白的女人来上菜时，我还亲切地喊着嫂子并要给她喝两杯。
“张富友算什么？他有何德何能能墟圩子的村支书？”柳三棉接过老白递过来的烟，并凑过去让老白点上。“张富友，靠什么起家的？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弟兄几个，还不就是依仗着人多拳头硬？特别是他那个弟弟子腾，我不会，你们也明白吧。早一段时间，他把老白打伤了，这事，真的就这么完了吗？这样，不行的。”
“真打架，我算上一个。”说话的人进门后自我介绍，说他是老白的兄弟，他走进屋接过柳三棉的话把说，“老表，王书记，你们怕张富友的拳头硬，我可不怕哩。”
我是第一次见白老二，但白老二似乎和他很熟，说话时一口一个“王书记”地叫着我，还不停地给我斟酒添菜。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进屋子里，他们都仿佛与我一见如故，表现得也非常豪爽。几个人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肉，很快，我听出他们都是老白的堂兄弟。
“王书记，在农村就是这样，干什么都是看谁的户门大，比一下谁的拳头硬。有我白老二在，墟圩子还不能说是苗家的天下。”白老二一会儿就喝的脸红得象个关公，说起话来也有点舌根发硬。“他张家有七狼八虎，我白家也有堂兄弟十几条汉子，怕他个屌？”
“不怕，就是不能怕。”老白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酒桌旁没有走，说起话来也是掷地有声，“仗着张家有人在城里能混事，硬骑着俺家老白头上拉屡。这么多年，村里的什么大小帐目，不都是他张富友一个人别在腰带上，俺老白没朝家里拿过一分钱，还朝大队里倒贴不少哩。”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少说话。”老白恶狠狠地瞪一眼自己的婆娘，又转脸笑着把酒杯递向我说，“王书记，本来是想趁三棉兄弟有空把你邀请到咱家，是为你接风洗尘哩，没有想到大家会把酒喝成这个熊样子。没办法，都是自家兄弟，自小都没有念过什么书，凡事都认个理儿，看不惯的就想说，想不通的就想讲，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王书记多多包涵。”
我见老白言罢举杯一饮而尽，还做出双手抱拳的样子，感到老白有几分滑稽，又觉得老白是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我早已感觉到老白让柳三棉请我来吃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作酒醉之状，想把老白请他吃饭的主题给淡化，便站起来摇晃几下身子，把酒杯递向老白。
“白主任，兄弟我敬你一杯。”我把话说得有些口辞不清，也学着老白做出很江湖的举止，众人都有些愕然。
“好，今天这酒喝得真他娘的痛快，真是大快人心。”柳三棉哈哈大笑起来，他举起酒杯朝大家示意一下，有几个人慌忙举杯在手。柳三棉说，“今天咱们是家宴，也不讲究什么了，咱们要喝就喝个痛快。喝过之后，咱们打牌。”
“王书记爱打麻将还是斗地主？”老白协肩诌笑到，“今晚王书记和三棉就不要走了。打完牌，咱们去梨花湾洗澡。那里安全得很，梨花湾是三省相连的地方，没有人问呀。那两个省，可比咱们中原开放得多了。王书记，还没有到梨花湾去洗过澡吧。”
“不用，不用，我刚洗过。”我知道老白说的“洗澡”的含义，想尽快起身离去，但又一时找不到借口。
我终于开明白了老白想接任张富友的意图，并且，我也知道了老白的卓尔不群之处。平时，这个看上去病怏怏的人，此时此刻居然如此生龙活虎。我知道选派干部到基层有一个重要的政治任务就是调整好领导班子，做好继任书记的人选工作。换言之，也就是我这个村支部第一书记离任前，要选取一个继任的人来接替。这个人可以是张富友，也不可以是他。老白是村主任兼村支部副书记，他和李歪头还有清浅这样的村两委干部是不一样的。老白对外说他的政治后台可以说是“一穷二白”，但他老白可不是“白手起家”，镇里有干部和他是姑舅老表，县里他也有七姑八姨的关系。老白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和张富友在我之后的继任人选上一决雌雄的。以前，他在张富友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就是要伺机而动。现在，老白可能真的觉得机会来了。他必须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政治实力，让我认识到自己在墟圩子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村两委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张富友一手栽培出来的，这一点老白是一清二楚的。但他知道只要搬倒张富友这棵大树，“猢狲”们自会一哄而散，有的还会倒戈相向。对此，老白信心不疑。当老白口气咄咄地提出让我上报他为墟圩子继任书记人选时，我着实吃惊不小。“选继任书记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要经过充分考查才能上报。”我想这样说，但我觉得如果以这种口气给老白说话，就等于向老白让步了，也等给老白授之口柄，于是，我欲言又止。
七嘴八舌，众人在吆喝着喝喝着酒，我缄口不语。柳三棉也带着酒意了，他凑近我，笑了笑。
“你要想开一些，当然，有一些事，也要看开一些。”柳三棉呷一口酒说，“所谓基层干部一定要在做人做事上干练，人在事上练，刀在石上磨。当下，有千千万万的年轻干部在基层摔打、历练着，他们在一线矛盾多、困难多的地方磨砺自己，甚至多一些热锅上蚂蚁般的体验。要知道，来基层锻炼，是好事，那样才能经风雨见世面壮筋骨长才干。不过，有的人不是这样想的，现实中少数年轻干部为了升迁打小算盘，只为补基层经历才下基层，将基层工作当作镀金良机。这样的认识误区，年轻干部不该有，也不能有。有时，我也觉得上级让我来当这个开发区的主任，我自己也有镀金的心态。不过，我要做到不辜负组织信任也不浪费行政资源，要干事，为老百姓干事，知道吗？所谓路不险则无以知马之良，任不重则无以知人之德。现在，你来到基层，和我一样，身在基层一线，这样，也就意味着直接和群众打交道，直面民生难题和群众诉求。墟圩子，这里情况多变问题复杂，当然，这也是你和我这样的基层干部在基层工作的特点，这也就要求我们这样的人要具有破解矛盾的魄力和能力，具有耐心细致、体恤民情的品质和情怀。张富友是搞一些家族势力，这个事，你也是心知肚明的吧。事实上，越是情况复杂、问题丛生，越能锤炼年轻干部的意志品质、增长才干。因此，如果沉下心去，在一线发现问题解决难题，我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对乡镇干部说的。当然，汪镇长和熊书记有时不会听我的。我觉得年轻干部就能在基层这一富矿中充分汲取养分，真的是一个好机会嘛。是的，在一线的大熔炉里百炼成钢。我柳三棉时常告诫自己人生最忌满，半贫半富半自安；半命半天半机遇，半取半舍半行善。当然，一些人，一些事，不是咱们想像的那样，有时候要半聋半哑半糊涂，那样才算得上半智半愚半圣贤。要做到半人半我半自在，半醒半醉半神仙，还有，就是半亲半爱半苦乐，半欲半禅半随缘。要知道，你和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基层干部，是来基层的干部。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吧。乡镇干部，他们不容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