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那么不小心？”秦励铮上前就是忍不住地责备：“为什么不让护士陪着？”
秦奕坤转过头，依旧是那种嫌弃的目光：“我还需要你来教训？我连想出去走走的权利都没有了？”
按照往日秦励铮的脾气，他会立刻扭头就走，连头也不回，但是这一次，秦励铮没有这么做。
他沉了沉气，慢慢从西装的口袋里掏出一盒雪茄来。自己抽出一支，送到了秦奕坤的嘴边，“啪嗒”一声，打火机冒出一束幽蓝色的火焰来。
秦奕坤看看他，什么也没说，吸了一口，将雪茄点燃。
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爱抽什么，这让秦奕坤心里多少有些感触。
秦励铮再抽出一支，给自己点上。虽说这里不让吸烟，但两人还是谁都没顾，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旁边，谁都没有再开口。
父子二人破天荒地没有争吵，对着明亮的落地窗，你一口我一口地抽着烟。
许久，秦励铮掐了抽到一半的雪茄，慢慢看向他，漫不经心地开口道：“疗养院的生活，是不是很无趣？你不喜欢？”
秦奕坤舒展眉毛，纵然老了，病了，不中用了，他依旧是曾经J。L集团的创始人，引领着一个公司走上辉煌之路，说他是传奇人物，一点也不为过。所以，他身上的那股执拗霸气，还是会令人忍不住侧目。
“我没想着自杀。”
他一句话，又让秦励铮沉默了。
知子莫若父，他丢下一大堆的事，急急忙忙地跑来这里，秦奕坤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秦励铮看看他，“嗯，那就好。”
秦奕坤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贪婪地又吸一雪茄，他都快要忘记了，在这个鬼地方，有多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了？
他抬眼，对面的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
淡淡的，他问：“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秦励铮立即否认：“没事。”
秦奕坤失笑，“你是我生的，我看着你长大，你有什么我会不知道？”他脸上的皱纹深深嵌在皮肤上，雪茄的烟雾缭绕，看不清楚他的五官轮廓。
“跟你那个宝贝疙瘩似的女人有关？还是……肖程？”提到这个名字时，秦奕坤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秦励铮没有否认，许久，他自嘲般开口：“你现在可以放下心来，肖程还算不错，至少，不光你偏爱肖程，老天爷也挺偏爱他的。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很小的时候，秦励铮就知道，爸妈离婚，秦奕坤恨他妈妈，也连带着不喜欢自己。后来的肖美玉，纵然有些小心思，但对于秦奕坤来说，却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她也的确待他事无巨细。
如果，肖美玉走到最后那步，没有那些纠葛和误会，他们两个的一生，也算是圆满善终。
秦励铮有一段时间，特别恨林真，可是他却不得承认，他的冷漠、他的孤高、他通通能将自己推向孤独的性格，都是林真的翻版！
他变成了他讨厌的那个人。
所以，失去最爱什么的，也是既定的结果吧。
秦奕坤抽完了最后一口雪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兄弟俩……是为了傅慧的闺女吧？”
他抬眼望着他，有些事不说不问，可不代表他不知道。
秦励铮没说话，秦奕坤缓缓吐出一句话来，“这大概就是我们秦家欠苏家的吧。”
对于当年大人们犯下的过错，秦励铮多少知道一点，就像他和苏澄刚刚传出婚讯的时候，双方大人极力阻止，是害怕苏澄身上流着秦奕坤的血，而这样的误会，都源于他那个自私善妒的母亲！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两人之间的爱情就是错的，才会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得不到一个好结果……
他突然问：“爸……你恨玉姨么？”
秦励铮叫了一声“爸”，他们父子之间感情淡薄，似乎只有那个“秦”字作为姓氏在昭示着彼此之间的关系。以至于，他的这一声“爸”，反而令秦奕坤有些无所措从了。
秦奕坤的手抖了抖，指间早已熄灭的烟蒂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因为长期住疗养院，打针吃药都是家常便饭，他的手背上遍布着密密麻麻地针眼，红肿一片。
许久，他说：“不恨，我不恨她，也不恨你妈。”
秦奕坤语气没什么起伏，却掩不住的一丝悲怆：“你妈曾经陷害我和苏澄的妈，做了那种错事。甚至，为家产不惜利用你，威胁我……你玉姨却又为了肖程给我下毒……”
“我曾经最亲密的两个女人，如今一个天人永隔，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纵使她们做错了事，可究其原因，我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他嘲弄似的掀起嘴角，说：“该走的都走了，闹到今天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认的呢？说到底，她们嫁了我，也是她们命不好。”
秦奕坤的眼睛有些酸涩，他抬手揉下眼睛，低头咒着外面的鬼天气太干燥，害得他眼睛不舒服。
秦励铮坐在对面，瞥见他鬓角的白发，那是沧桑。
他慢慢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西装外套，“我改天再来。”
秦奕坤的眉头蹙了蹙，半天才说：“看到肖程的话……让他有空也过来吧。”
他最欠的，还是这个儿子。毕竟，秦励铮是秦家长孙，得到了奶奶以及家里各长辈的疼爱和重视，可肖程呢？由于秦老夫人的关系，肖美玉在秦家过得并不如意，连带肖程都不受待见，甚至，连个“秦”姓都没得到！
待到秦奕坤说服母亲后，肖程却果断拒绝，不入秦籍，始终跟着母亲姓“肖”。
他知道，那孩子心里也是怨的，只不过不说罢了。
渐渐，眼前浮现的，是他小时候缩在母亲背后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每一个人，生怕做错事，连累母亲引来一番嘲笑……
所以，他欠那对母子俩啊。
秦励铮沉默一会，点头：“我知道了。”
秦奕坤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沉着声音说：“关于公司，我想……”
“公司跟任何人都没关系。”秦励铮眼神偏冷漠，不带任何表情地说：“今时今日，我站在那个位置上，所有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是我通过努力打拼回来的。我不会把它当作补偿，任由别人送出去。”
秦奕坤皱紧眉头不说话，尽管脸上难看，却无法反驳出一句。
事实上，公司遇到过几次危机，都是秦励铮力挽狂澜。能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也跟他密不可分。
但……总得分点什么给肖程吧？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
见秦奕坤还要说话，秦励铮冷声道：“我不认为，他会接受这样一种馈赠方式……有时候，怜悯比冷漠更可怕。”
秦奕坤一震，好像，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未看懂过两个儿子似的！这个发现，让他有了挫败感。
秦励铮也不说话，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四周苍白的建筑，苍白的床单，苍白的墙面，他心中五味杂陈。
出了门就去找医生，叮嘱他要照顾好秦奕坤，绝不能再让他一个人外出。
之前，若说他有一天会对这个曾经恨之入骨的人这么关心，他定会当个笑话，一笑置之。可是现在，无论秦奕坤以前怎样待他，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车子启动，秦励铮一脚踩下油门，开出了疗养院。
直冲出好长一段路，他眯了眯眼睛，又猛地踩了刹车，双手紧握方向盘，朝另一个方向扬尘而去。
J。L与其他公司合作推出的新项目刚刚开始进行，他已经在相关会议上标明，自己将作为负责人全程跟随参与，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应该驱车前往研究中心或者工地，但是，车子开往的方向，赫然是醒宝接受治疗的那间医院……
车子渐渐熄火，停在医院的大楼下面，秦励铮没有动作，摇下车窗，青天白日的光亮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他很清楚目前的情况，苏澄找到了醒宝的亲生父亲肖程，还跟他有了第二个宝宝，这个宝宝的出生，会让醒宝得救，还会把苏澄和肖程紧紧绑在一起，他们四人，将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家人。
而自己，跟这份幸福毫无关系。
那他又以什么身份？又有何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呢？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秦励铮又不动声色的将车窗扬起。
“傅阿姨，您怎么出来了呢？”
“小赵啊，你太客气了，每天熬那么久的汤还要亲自送过来。已经很麻烦你了呢，我心里特别过意不运。”
“您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啊！苏小姐可是肖先生的未婚妻，我尽心尽力也是应该的。”
“肖程那孩子也是有心了，你回去以后可得替我好好谢谢他啊！”
“呵呵……您就放心吧！我会转告肖先生的。”
两人边说边走进去，就从秦励铮的车旁。
秦励铮阖了阖眸，发动车子，华丽的车身呼啸而过，扬起了一阵微小的灰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