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励铮只是看了看他，没再说话。
奶奶对肖程的态度，他很清楚，而且，原因更是在于他。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秦励铮觉得对这个弟弟多少是有点亏欠的。
苏澄跪坐在他身边，只觉得不时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她压低头，随着秦励铮跪谢。不经意的抬头，就能看到对面的秦奕坤，正愤怒的瞪着自己。她立即又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渐渐，前来吊唁的宾客少了，灵堂内也静了下来。
肖程这时站了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然后伸了个懒腰，“我先回去睡了。”
肖美玉一听，忙过去扯住他，“肖程！现在睡什么觉啊？还不给奶奶守夜？”说话的时候，眼光不时朝肖奕坤那边扫过去，然后又悄悄对儿子摇摇头。
肖程看看身后沉着脸的父亲，一笑：“守夜那是秦家子孙的事，我姓肖，不姓秦，轮也轮不到我啊！”
说着，也不管母亲如何瞪着他，他懒洋洋的走出了灵堂。
肖奕坤对次子虽然也气，但是，心底里对他同样觉得亏欠。起码，连个姓氏都没有给他，这也是肖奕坤心里的一根刺！正因为此，不论肖程在外面如何胡闹，肖奕坤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秦励铮只当对面的人不存在，回过头看看苏澄，见她时不时的捶捶腿，他说：“你去楼上休息会吧。”
苏澄赶紧摇头，“不用，我不累。”
秦励铮挑了下眉头，“现在不需要你逞强，要你去休息你就上去。”
苏澄脸颊微微发红，可还是听了他的话准备上去歇一会，可她刚要起身，对面传来一声咳嗽，“咳咳！”声音很大，带着怒气。
苏澄一怔，对上秦奕坤的眼神，又坐了下去，“我再陪你一会好了，反正也不累。”
秦励铮没说话，扭过头去看看父亲，此刻，他陌生的目光，直让秦奕坤皱起眉头。
秦励铮淡然道：“和你结婚的是我，你只需要忠于我就好，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别人的话，爱听就听听，不爱听就让他闭嘴。”
苏澄的心倏尔提了起来，他的话充满火药味，十足的挑衅，任谁都能听得出，这是对他父亲的警告。可苏澄也不敢应声，只能僵在那儿，有些担心的看着他。
秦奕坤气得脸色胀红，下午的事才刚刚发生，现在，身为父亲的权威正在受到挑战，这让一向自傲的他如何受得了？
秦奕坤倏尔起身，上前两步，指着他：“你个不肖子，今天在你奶奶的灵前，我倒要问问你，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老子？”
苏澄生怕秦励铮一个不妥，又和秦奕坤起了冲突，赶紧过去，扯扯他的衣角，小声说：“别忘了，今天是奶奶的忌日，有什么事改天再说。”
秦励铮却是充耳不闻，冷冷的望着父亲，嘴角一抹嘲弄，“想我把你当成父亲？那么，你又做没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呢？”
“我有什么没做到？”秦奕坤气得一脚将火盆踢翻，里面火星四测，差点就溅到了苏澄身上。幸亏秦励铮反应够快，用身体挡住了她。
苏澄望着挡在身前的他，在距离最近的时候，心跳又不完全不受控了。
他的脸部线条已然紧绷，双眸眯了起，周身的气势正在发生变化。意识到什么，她想都不想的就抓住了他的手：“不要！”
秦励铮抬眸望向她，苏澄不停的摇头：“奶奶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们变成这样。”
听到她的话，秦励铮紧紧抿着唇，然后，做了个深呼吸，转过身来，无波的目光看向对面的人，“我不想和你吵。”
但此刻，秦奕坤则暴躁得随时都想要教训他一顿似的，他低吼道：“当年是你妈妈抛弃了我们！是她毁掉了这个家，不是我！可你呢？你把这一切都算到了我的头上！这公平吗？”
秦励铮只是冷眼看着，可搁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却已收成了拳。
“就算你恨我好了，可美玉又做错了什么？”秦奕坤将这么多年来心里的委曲和怨恨，在亡母刚刚故去的今天，彻底爆发了。
肖美玉在旁边一直哭，“别说了，奕坤，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秦奕坤指着秦励铮，狞笑道：“我今天就是要让他知道，他凭什么要把痛苦丢给我们？我们哪里对不起他了？”说着，他又扭回头，冷笑着看向秦励铮，“没错，我的确是靠着你妈妈才有了今天！可我也对得起她了！是她嫌弃我，抛弃的我！你又凭什么反过来指责我贪她的钱？我没有出力吗？我给这一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这不是我应该得的吗？”
秦励铮依旧冷眼看着，但握着的拳头，却是越来越紧，指节已然泛白。
秦奕坤则说好像要将这么多年来受到的待遇，通通都要吐出来似的！他大笑着，慢慢的，眼神开始变得哀伤，“从你出生开始，你就是长子长孙，就在大企业可以继承！可肖程呢？我可怜的肖程呢？同样是我的儿子，可他有什么？别说是财产了，连一个姓我都给不了他！我还算是个父亲吗？我还算是个男人吗？！”
他恨恨的挥着拳头，最后坐在地上，崩溃痛哭。
“奕坤……你别这样……别这样……”肖美玉过去抱住了他，可她却哭得更凶了。
看着他们夫妻俩坐在秦老夫人的灵前抱头痛哭，苏澄紧紧皱着眉。在她看来，倒不会很同情这对夫妻，反而担心的看向秦励铮。
也许，他正如秦奕坤刚才所言，从他出生开始就注定会拥有不平凡响的人生，拥有的一切，是寻常人盼了几辈子也盼不来的。可秦奕坤有没有想过，就是在他身赋予了太多这种东西，所以，秦励铮早早的就被人推向了一个至高点！
他们只看到了他拥有的荣耀，却看不到站在那儿的他其实是孤独的，比任何人都要孤独。
委曲的时候，他们还拥有亲情，可以彼此拥抱痛哭，再彼此舔拭伤口。他们觉得他们受了伤，但从未考虑过，秦励铮正在经历着什么！在他失落或者是难过时，又有谁过来轻轻的问上一句“你还好吗”？
望着他们，苏澄竟渐渐觉得厌恶了。
肖美玉这时替秦奕坤擦干眼泪，柔声说：“奕坤，只要你心里有我们娘俩，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罪，我都不怕！”说着，便偎在他的胸前。
秦奕坤抚着她，也唯有在她面前，才表现出柔情的一面。
“对不起，美玉……跟着我，你受苦了……还有肖程……是我对不起他啊……”
肖美玉直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这一边，注意到秦励铮捏得紧紧的拳头，似在强忍着，哪怕他这会正在经历着更加深刻的痛！
苏澄将他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从同情到心疼，再到莫名的愤怒。这种愤怒，又让她升腾出一股想要保护他的念头！哪怕她其实也很懦弱，也很胆小，但 她必须要坚强，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这个受了伤也不吭一声的男人！
苏澄突然站了起来，扯掉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还有微微颤抖的唇。
秦励铮抬头看着她，浓眉轻轻拧着。
秦奕坤和肖美玉也都注意到了她，脸上表情各异，秦奕坤甚至还冷哼一声，以示对她的轻蔑。
可苏澄不在乎，她走过去，站在两人面前，一字一句的说：“如果不是亲耳听见，我真的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做父亲说出的话。”她很生气，以至于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什么？”秦奕坤危险的眯起眼睛，然后一点点站起来，“你再说一遍！”
根本无视他的愤怒，苏澄继续说：“你说儿子只会怨你，可你在老婆离开以后， 你又做了什么呢？你有没有去安慰一个刚刚才失去母亲的孩子？有没有在他一个人躲起来哭的时候找到他？如果你什么都没做，他怨你恨你，难道不应该吗？”
“你——”秦奕坤没想到这个丫头竟会当面顶撞他，而且还牙尖嘴利大逆不道！
苏澄也算是豁出去了，根本不考虑后果，一心只想保护秦励铮，他说不出口的，就由她来说好了！
“你口口声声秦励铮将失去母亲的错，都推到你的身上，那你呢？你不也是将对她的恨，都转移到了她儿子身上？你没有向他付出关爱，还想从他那里得到尊重？如果你不是长辈，我一定会骂你厚颜无耻。”
秦奕刊瞪大眼睛，随即，怒吼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顶撞我？”他猛地抬起手，对着苏澄的脸上就要落下！
这时，一条手臂横在中间，架开了他的手。
秦励铮咬了咬牙，“你就这点能耐吗？不是对小孩动手，就是对女人？”他冷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当年宁愿跟着一个穷小子私奔，也不想留在这个家了。”他的眼神，冷得似冰，对着父亲一字一句：“因为她受够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