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墨,程大当家的,刚刚说的话,你再说一遍!”老镖师问道。
“我家这位恩公,本是直隶天津卫西郊人士,长年在奉天的顺发镖局,是数的上名来的达官,恩公爷姓王,名义顺,字表逸臣,江湖美号,叫‘麻面陨刀王’!”程墨说道,“老达官爷,不知您认不认识怹老人家?”
“呼哈哈哈……”老镖师突然仰天笑了起来,“认识,认识,自是认识,人言这‘麻面陨刀王’有三宗宝,你却知道不知道?”
“自是知道!第一宗宝是宝马,‘乌兔马’,一匹通体黢黑的战马,第二宗宝是宝刀,一把镶嵌了皂色宝石的宝刀,第三宗宝是拳脚,打遍天下无敌!”程墨如数家珍,“只因这恩公救我一家时,我尚在重伤昏迷中,这才没有印象,这才没有记住恩公的长相,但我先父自从确定留在这山之时,便在这山中打下一座生祠,终日供奉我家恩公的牌位,香火终年不断,为的就是祈求我家恩公王达官爷,能够在江湖平安、发达!恩公爷的名字,早就刻在我的心里啦!”
“呼哈哈哈……”老镖师的笑声更加爽朗。
“老达官爷不知何故发笑啊?”程墨见老镖师笑容格外爽朗,徒然生了几分愠色。
“诶!程大当家的!错啦!错啦!”茶肆之外,保镖队伍里扛旗的陈二忍耐已久,他终于忍不住张口,这才小声的招呼道,“程大当家的,您说错啦!”
程墨见老镖师自顾自喝茶,并不再张口答言,反倒这扛旗的趟子手有话要讲,于是踱步出身,走到茶肆门口,张口问道:“这位小哥,却不知程某人,何错之有啊?”
“您说您这位恩公爷,叫王义顺,字表逸臣对么?”陈二问道。
“啊!自是不假!”程墨答道。
“您说他有哪三宗宝?”
“宝马、宝刀、拳脚啊!”程墨回答,“宝马是‘乌兔马’,通体黢黑……”
“错啦!”陈二打断了程墨的话,“这‘乌兔马’原本是‘兔马’之种,通体洁白,之所以称之为‘乌兔马’,原本是因为此马的马头,有几缕黑色的毛……”
听了陈二的话,程墨的心里一惊:“这么说……”
“瞧!就是那样的!那就叫‘乌兔马’!”陈二指了指不远处正在饮水,原本在老镖师胯下的那匹坐骑,“您说第二件宝贝是?”
“宝刀!镶嵌了皂色宝石的宝刀!”程墨言语中略有些激动。
“又错啦!”陈二故作姿态的摇了摇头,“宝刀上没有宝石,宝石镶嵌在刀鞘上,刀鞘上以鲨鱼皮包裹,中心位置有一颗皂色的宝石……”
“真的假的?”程墨将信将疑。
“喏!”陈二指了指还坐在茶肆里喝茶的老达官爷,“怹腰间挂着那宝刀,您看见了么?”
“这……这……这……”程墨激动的说不出话,“难不成,那位老达官爷,就是……”
“没错!”陈二点点头,“我说这话有些不讲理啊,但您,程大当家的,真是有些有眼无珠了,恩公爷就在面前,您却不知相认!”
“不对啊!”程墨摇摇头,“人言我家恩公爷,美好叫‘麻面宝刀王’,可这位老达官爷,是面色红润,脸上一个麻子也没有啊!”
“嘿……还是个错!您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陈二面容带笑,摇了摇头,“‘麻面宝刀王’,指的可不是他脸上有麻子,指的是他那把宝刀,陨铁打造,砺火过后呈现出的褶皱,如同天然的血槽,于是这才有了……”
“小哥,你这话当真?”程墨打断了陈二的话,急切的问道。
“自不敢有假!我家镖局,这位王义顺老达官爷,久涉江湖,名声都在外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些年没人敢截怹的镖,没想到,今天让您这公子爷给开了斋了!”陈二点点头,“你要是还不信,给你看这个!”
陈二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封镖局子里写就的委任信,大体的意思,是由王义顺为首,保这趟镖奉天到直隶,再从直隶回奉天的镖,程墨看的清楚,这签名自是“王义顺”三字。
“啊!”想到这里,程墨从陈二手里抢过书信,急匆匆返回茶肆堂内,他对着委任信,看了看老镖师,看了看老镖师,看了看信,他思来想去,想来想去,终于有了答案,普通一下跪倒在地:“恩公在上!义父在上!请受不孝子程墨一拜!”
“这个……这个……”看到此情此景,老镖师倒有些意外,在他的脑海中,这个叫“程墨”的大当家,或许比他的儿子更讲道理,但思来想去,即便讲道理,也绝对到不了跪地磕头就认干爹的程度,于是,他稳了稳心神,问道“小伙子,你先别着急,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事儿?你这里张口就喊我义父,这老夫我是无福消受的。我是王义顺不假,江湖上确实有人称呼我‘麻面宝刀王’。但这些年,我连徒弟都没有教一个,更别提收下义子名伶了!”
“您不认识我,这我不意外,原本您也没见过我几面,或者说,您救我一家时,我也不是这般模样。但您还记不记得,您曾经在漠北救过人?”程墨问道。
“这个……”老镖师犹豫了,“这位山主,还望您原谅老朽不恭啦,行走江湖日久,再加上我如今年老力衰,这记性也不比从前,很多以前发生的事情,如今都淡忘了啊!”
“想来也是,毕竟您这样的英雄,行侠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过的好事情是多的。对您而言,给我们的不过是滴水之恩,但对我们而言,却如同在荒漠里给了我们一眼清泉!”程墨说道。
“干脆,我们之间有什么交情,您直接跟我说罢!”老镖师王义顺颇有些涵养,他笑呵呵的呷了一口茶,看了看程墨,又看了看刚刚跟自己交过手的程墨的傻儿子。
“三牛,过来!”程墨朝侍立在茶肆门口的壮汉喊了一句,壮汉服服帖帖的走进茶棚。
“爹,怎么了,怎么样?”这壮汉问道。
“怎么了?怎么样?”程墨刚刚还是写满仰慕之情的脸上,此刻突然间浮现出一缕煞气,他伸食指中指,指了指自己壮硕却有些天生愚钝的儿子,说道,“你认不出他是谁么?跪下!”
“哟,爹!”壮汉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但父命不可违,他还是乖乖的跪在了原地。
“王老侠,让您见笑,这是犬子,乳名三牛,叫程三牛。刚刚跟您有一些罅隙,还望您老多原谅、多包涵!”程墨说道。
“爹,这老头儿是谁啊?”壮汉问道。
程墨听了壮汉的话,心里涌起了一股一股的怒火,他强压着怒火,脸上露出了更加浓郁的煞气,说道:“小畜生,你还不住口!”
“你让着老头儿吓坏了?爹!”程三牛说道,“您害怕了,那您靠边儿,我跟他接着来,我再跟他过过手!爹您给我盯着点招,这老头着实是厉害!”
程墨再也没法子压抑心中的怒火,他挥动右臂,拢五指,重重的扇了自己儿子一个耳光。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程墨这耳光,打的迅雷不及掩耳,让自己的独子生生承受了下来。量这孩子浑身的“横练”,半边脸仍然瞬间红肿了起来,汩汩的鲜血慢慢的从嘴角伸出。
程三牛挨了这个耳光,更加的不解。即便他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仍然不知道这巴掌是缘何挨上的。
“嗨,当家的,这是何苦,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王义顺老镖师看到此情此景有些无奈,他赶忙阻拦程墨。
“孩子?他忘了我说过的话,他忘了山里的规矩!”程墨说道,“老侠您不知道,我早就定下了规矩,不许下山行抢,不许在附近招摇引人注意,像他刚刚这般,如果遇上个普通无辜的行路之人,肯定会与人家有冲突,到时候,他就与陌生人结仇,铸成了大错;如果他刚巧碰上了一个也会功夫的人,那一交手,他这一身的‘横练’,只许他打人,不许人打他,自然免不了结下更多的冤仇;更何况,不是每个会功夫的师傅,都如老侠您这般宅心仁厚,如果到时候,人家功夫强于他,下了重手,非但会废去他这一身功夫,到时候非死即伤,我这程氏家族,真真就无后了啊!”
“这个……”王义顺老镖师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面前这个程墨,有很强的自律意识,这在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响马、草莽中,倒是不多见。
“还不快喊爷爷!”程墨扬手,要再打程三牛一个耳光,“你这呆子,每日里与我进生祠叩谢恩人,今天恩人就在眼前,你非但没有认出来,反而还要与恩人动手行抢!”
“爹!别打了,我喊还不成么!”程三牛这壮汉磕头如同鸡奔碎米,他的脑袋撞在地上噗噗作响,一边磕头一边高声喊道,“爷爷,王老爷子,我爹他说我说的对,我是不该跟您动手,我是不该没认出来您。可话说回来,怹也没认出来。但我当儿子的不能责问爹;您是当爷爷的,您是怹的义父,要不然,您替我问问怹!”
程三牛别看心智不全,但肚子里满是坏水,这个节骨眼,他的每一句话都问在了点子上。说的程墨的面皮,一阵发红、一阵发蓝、一阵发绿,他自己都不值该再说些什么。
“好啦!自是不必再多言!”程墨说道,“义父,要不然这样,您跟我进山,容我们款待一下。”
“山主,我有一事不明,说起来,我怎么就成为你的义父了呢?”王义顺老镖师问道。
“嗨!义父,别犹豫了,您跟我进山,一看生祠便知!”说到这里,程墨拉起王义顺的手,顺着山坡上被人踩出的羊场小路,向前走去。
“镖银您自不必担心,我让我的伙计们帮忙,一起拉近山里,放心,我会让我的伙计们照顾好您的趟子手、车把式,把牲口都摘下鞍韂,好好的饮些水,吃些精草料!”程墨一边向前走,一边说。
“等等,爹!我说,等等!爷爷!”程三牛在程墨和王义顺的身后喊道。
“你这小子,又是怎的了?”程墨的问话中,似有埋怨之情。
“我这斧子还在石头里呢!”程三牛指了指自己的斧子,又指了指他身后那块巨石。斧子深深的楔入了巨石里,只露出了一截木柄。
“你喊什么,你把它拔出来不就是了么?”程墨说道。
“我试了,拔不出来!”程三牛答言,“我刚才往外拔了半天,自是白费力气!”
“这个……”听到这里,程墨倒有些为难,他偷眼看了老镖师一眼,眼神中似有话讲。
“程山主,有话自是请讲,干什么这般犹犹豫豫的?”王义顺答道。
“哎哟,是这样,义父!”程墨双手抱拳作揖,说道,“倒不是我舍不得这车轮大斧,我这山里有个铁矿,自是有不少的出产,只是,这车轮大斧是先父的遗物,说起来,这傻小子自是舍不得!”
“那把它拔出来不就是了么?”王义顺回答。
“话是如此,可是我这山里,要说有膀子力气的,除了我这傻儿子,再无第二人,如果连他都无能为力,恐怕……”程墨试探的看了王义顺一眼,自是有些忖量,希望老侠客能够出手相助。
“哦……”老侠客笑了,话说到这里,老侠客已经完全明白,他笑着点了点头,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说道,“说来惭愧,如果这少山主都不行的话,老夫我自是也没有甚好办法!不过,拳怕少壮,我不行便也不行了,他们小兄弟之间,自会还有些办法!”
老侠客说道这里,抬眼看了陈二一眼,他指着陈二,向程墨和程三牛父子说道:“这是我的小伙计,镖局里小一代的少英雄里,他绝对能算的上一号,他姓陈,名冬明,字永达,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二,我们习惯叫他陈二!”
老侠客指了指陈二,说道,“依我看,冬明,你就帮一帮这少山主程三牛,帮他把这斧子取出来吧!”
陈二听了这话,露出了惊讶道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心想,自己刚才明眼,看到了程三牛把脸憋到通红,都没能把斧子拔出来。自己已经是这程三牛的手下败将,自然更是无能为力。想到这里,他自觉不自觉的红了脸,自觉不自觉的微微摇了摇头。
“嗨……”老侠客知道陈二这是懵住了,没有了主意,于是提示道,“这斧子卡在了石头里,直接往外拔,自是拔不出来,但这巨石同样也被斧子劈开了个裂口啊。你想办法把这石头的裂缝弄大一点,斧子自然不就出来了么!”
陈二听了这话,突然间豁然开朗。“原来,达官爷知我刚才输招给那傻小子,这是要给我转转面子!”他兀自想到。
“行了,冬明,这里的事情就交暂时给你了!我们先行进山!”老侠对陈二说道。
“我说三牛,你陪好这位少镖师,多向少镖师请教!不得无礼!如果再有失礼之处,进山后,今晚的三屉包子就免了!”程墨说道。
“自是不敢,自是不敢!”程三牛毕恭毕敬的答道。
青草依依,林木茂密。老镖师王义顺,随着程墨程南乡走入山林深处。行得越远,便越是惊奇。这山林深处,被程墨治理的井井有条,章章有法。放眼望去,一道道木栅栏搭的高、扎的稳,形成了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寨,截断了通往深山的路。但自山脚下望去之时,自然的山势又形成了遮挡,让人难于发觉。远远的,老镖师看到,远处有一个瞭高的哨所,哨所后面不远,便是山寨的大门。大门岗亭上,插着一面更加大的旌旗,旌旗迎风摆,露出了“景云峰·程”几个大字。
“真没想到,程山主把这山寨,治理的如此井井有条!”王义顺这话可不是客套,他的赞叹,发自内心深处。这些年,他在绿林有不少好友,也进过不少山寨、石寨、水寨,但向景云峰这样,如此有条理、进可攻退可守,不与邻人为害的山寨,还真是不多见。
“哪里哪里,义父谬赞了,义父谬赞了!”程墨笑言答道。
说道这里,他突然卯足一口气,高声向远方喊道:“抬山门!备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