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深夜,水寒拖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来到百里星台身旁,心中打鼓,迟疑着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百里星台翻着江南道的案卷,偶尔抬头看见他这副忐忑不安的模样,不由得问道。
“爷,方才奶奶……”水寒惊惧之下说话便不大爽快,只有话头在嘴里千回百转。
百里星台心道,瞧这样子,李小仟又在闹幺蛾子了?
遂又追问道:“奶奶又怎么了?”
水寒最后还是认为兹事体大,且事关爷的体面,于是只得鼓足勇气道:“方才奶奶着春生送了一样点心,还有一盒东西给刑大人。”
“把话说完。”百里星台的目光先是落寞,后面便有点冷了。
“点心是常见的杏仁豆腐,不过那盒子……小的见那象牙盒子上贴着封纸,上头写着字,云楼亲启。”
百里星台听得云楼两个字便极不舒服,只低垂着头清冷地问道:“那里头是什么?”
“小的打听到奶奶这些日子,一直在房里头学做同心结。”水寒说出这一句,便紧张地盯着百里星台,大气儿也不敢出。
百里星台心中忽而有些好笑,忽而又蹿起一股怒火,两种感觉交错穿腾,直难忍受却又无处发泄。
同心结?!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李小仟不敢做的?!
百里星台手中的案卷已经丢开了,再不丢开他觉得那案卷的下场会泄漏他此刻想杀人的冲动。
在人后本就已经热烈迷恋柔情万千,他都防着他俩无法控制,没想到这么快就私相授受,这显然是私定终身了!
她忘情弃旧也就罢了,难道已经等不及与他和离,就这么虽千万人吾往矣不顾一切地与刑莲湖做起野鸳鸯来了?!
再又想起刑莲湖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样子,他就心如刀割,那朵蔷薇,是他的好吗!
“刑大人那头呢?”他明知这样问也是白搭,可他却偏还心存侥幸,他怎么就弱成这样了?!
水寒听得百里星台的声音虽然漫声淡然,可气息似乎有点不稳。
当下除了担心不安以外,多了一层说不出的凉意。
糟糕,爷这是生气了?
后果很可怕!
今日水寒意外勘破这份古怪已经够让他惊悚的了,谁能想到,奶奶竟然丢下爷,跟她的卫率搞到一块儿去了?!
这可真是……
这真的是奶奶吗?!
百般不解之下,水寒觉得他与冬暖之间越来越无望了。
眼下百里星台知情之后,瞧着不似一如既往理智算计到不动声色的凉薄,倒像是因为遭遇背叛而心生怨恨了!
是啊,想想这能不气吗?!
虽说爷并不喜奶奶,可到底也应该注重自己的颜面的吧!
“刑大人收下了。”水寒觉得说这些就够了,可是……
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百里星台依旧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左右挣扎不开,便骤然抬起眼来望向水寒,却又发现水寒那份犹疑着实奇怪。
“怎么?还有?”
再转念一想,若非如此,那也不是李小仟了!
奇招频出,真是够了!
百里星台袖下的双手攥得紧紧地,突起的指节处颜色泛着青白,手背青筋暴起,可面上他也只是无害地看了水寒一眼,问话的声音放得更慢更细更轻柔,仿佛在与童真的孩子说话一般。
水寒只觉眼前晃了晃,爷竟像是有些在意了的样子?!
当下不禁愣住了。
这一刻,水寒仿佛在穷途末路深沉无边的黑暗之中,看到了一丝冷漠与残酷破碎的缝隙,从那细小的缝隙之中涌现一丝隐藏的微明,如同暗淡的星子,虽然遥远,却已初绽幽光。
“刑大人还礼了,春生带回去一个木盒子。”
百里星台闻言只是柔柔地一笑,仿佛小小的梨花落到清水中,在水面打着旋儿乍然还能闻见香气,只是那笑如抽刀断水眨眼无影无踪,可水寒发誓他从未见百里星台这么笑过。
清透隽永,含着幽情暗恨的心碎。
难不成爷对奶奶终于动了凡心?!
水寒觉得他好像不该一下子奢望太多,他家这位爷从来就是谋定而后动,性子淡得很。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此事关系奶奶的清誉,不可再与第三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