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六个月,一百八十天。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很长,因为一百八十天可以做很多事情。
对于武龙来说,却很短。短到自己的越女剑还没有大成,便不得不面对古三通伤愈的消息。
他派人提亲来了:成亲之日便是后天。
昨夜的缠绵,让薛妍精疲力尽。他抱着被子,睡得无比香甜,跟搂着武龙一样。
而武龙却跑到平阳县城,开始筹备他的抢亲计划。
平阳县城府衙。
章凡躺在床上。白色厚实的帷帐将床围得严严实实,生怕一点微风吹进来。“咳咳......”,他不住咳嗽,像八九十岁的临危病重的老大爷,稍不注意便会一命归西。
床前章守信左手端着一碗药水,右手拿着一个勺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喂着章凡。章凡每喝一口,就咳嗽一会儿。休息一会儿之后再喝一口,又咳嗽一会儿,又休息一会儿,又喝一口......
看着自己可怜的儿子,章守信的眼角边,不禁留下了几滴热泪。
“老爷,外面武龙求见”。一个衙役禀报道。
章守信不耐烦的道:“不见,谁也不见”。
衙役正欲转身离去。
“慢着”,章凡阻止到,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他转头看向章守信,“父亲,孩儿求你见他一面”。
章凡猜到武龙是为薛妍成亲之事而来。在他心里,对薛妍是真的喜欢,若他不曾吃过“拔苗助长”,身体还像以前一样健硕,那他绝对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为薛妍抱打不平。但是如果,没有如果。
武龙一走进房间,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他知道,这半年,章凡的日子也不曾好过。
“章公子,近况如何?”,武龙关切的问道,见床前空着凳子,不请自坐。
“托武兄鸿福,暂时还死不了”,章凡见今日的武龙衣着光鲜华丽,一把长弓背在背上,三十六只羽箭胯于腰间,脸上带着无比自信,已决非当日那个脏兮兮,破破烂烂的武龙同日而语,继续道,“不知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在下来帮助章县令勦灭二龙山”,武龙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章守信嗤之以鼻,毫不客气的说道:“你有何德何能,能帮助我勦灭二龙山”。
武龙并没有被章守信的话激怒,他镇定的道:“请老爷相信,在下已并非半年前的那个武龙”,说着,他左手取下弯弓,右手拿出一支羽箭,张弓搭箭,接着道,“老爷偏厅的灯笼,挂得不甚美观。忽高忽低,且颜色灰暗,显然是有些时日了”。
章守信向很少进门的偏厅望去,从这个角度看,果然挂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在下不才,愿以一箭将它们射落下来”,武龙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等章守信发话,便见一支羽箭激射而出,向离得最近得灯笼飞去。羽箭正中吊着灯笼的绳索,灯笼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羽箭继续向第二个灯笼飞去。
神奇的是,羽箭射下第一个灯笼之后,居然不可思议的改变了运动轨迹,将本不在一条直线的第二个灯笼也射了下来。
如此这般,羽箭每射中一个灯笼,羽箭便改变一个角度准确的射向下一个。霎那间偏厅的十几个灯笼纷纷飘落下来,所有灯笼几乎同时着地,分不清谁先谁后,简直匪夷所思。
章守信瞠目结舌,试问这“一箭射灯笼”之举,他自己做不到,他的手下也做不到。但武龙这般年纪做到了,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果然是武学奇才。
“以气御箭,箭随气动,气随形动,形随意动,好箭法”。章守信拍案叫好,“那么我们接下来谈谈如何勦灭二龙山”。
世界就是这样,若你无权无势,又无德无能,谁都不会理你。只有强者,才有与人谈判的资本。
“眼下,二龙山有件大事,就是三天之后的寨主的大喜之日”,这事整个平阳县人尽皆知,毕竟半年前的那场比武招亲闹得轰轰烈烈,故事传遍整个大街小巷。武龙继续道,“我们可以利用这件事做做文章”。
“你的意思是在这天我去攻打二龙山”,章守信作为一县之长,若没有两把刷子也不会有现在的成就,略微思索便明白武龙之意。
武龙不做声色,对于章守信这种孤傲之人,只需稍加指点即可,若事事都将它说破反而不美。
“以古三通处处藏倔,事事谨慎的性格,成亲之日,身边至少会带十五六个一等好手。这么多高手一走,那二龙山必定防务空虚,若这时攻其不备,胜算极大”,章守信自言自语,面露喜色,与二龙山相斗大半辈子,终于等到如此千载良机,叫他如何不惊喜,如何不意外。
但转念一想,“事事难料,凡事皆有可能,二龙山拥地势之利,易守难攻,若到时古三通迅速回防,那我岂不是首尾难顾,两面受敌”。一想如是,冷汗直流,一个不好,万劫不复。他抬头看着武龙,怒目而视,就要发飙。
武龙一眼便看出了章守信的心思,没等他说出话,便道,“若章县令对自己手上的实力不自信,在下可让御剑山庄助你一臂之力”。
章守信一听要御剑山庄相助,像看傻子一样盯着武龙,“我儿章凡砍断欧阳不修双手,整个御剑山庄恨不得喝我血,食我肉,他们能来帮我,简直是痴人说梦”。
“章县令想不到的我能想到,章县令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若章县令答应出兵攻打二龙山,我便答应你游说御剑山庄,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武龙这时是紧张的,生怕章守信一个想不通便拒绝此事。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章守信选择了铤而走险,道,“如果你真能说服欧阳忘我不计前嫌,合官府和御剑山庄之力,攻打二龙山,我便出兵”,章守信作沉思状,继续道,“你煞费苦心特来相劝,想必已经筹谋已久,不如今日你将计划说出,我们依计而行”。
武龙也不做作,当下讲自己攻打二龙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想必章县令对二龙山的地形无比熟悉,它之所以易守难攻,是因为二龙山进出只有一条通道,只要他们集全山之力守住道路要塞,二龙山便犹如铜墙铁壁。这条路被山贼换做生死路,寓意为得之则生,失之则死。生死路过来五十里便是“三岔口”,岔路口的得名是因为他是“阳关道”、“华容道”和生死路的交叉口。走阳关道直接可以到平阳县城,走华容道可以到诚信商行。”
地形简单的介绍之后,武龙便缓缓说出了他的计划:
“明天晚上三更时分,我们将兵屯于阳关道上离三岔口二十里的“一线天”,那里树林密集,枝繁叶茂,将兵屯于树林里掩人耳目。成亲之日,派两个眼线埋伏在三岔口,待古三通经过三岔口,走进华容道,便返回一线天,带领兵将从生死路进攻二龙山。古三通来到诚信商行,我会设法拖延时间,给你争取足够的时间”。
章守信和章凡认真的思考武龙的全盘计划。
武龙继续分析道:“古三通带出山里高手,导致防守空虚,这是天时;二龙山到平阳县城是走阳关道,到诚信商行走的是华容道,两条不同方向的道路以及可以藏兵的一线天,这是地利;说服御剑山庄相助与你,这是人和。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利于你,若大事不成,何时才能成大事?”
章守信拍案叫绝,称这个计划简直考略周全,简直是天衣无缝。
“若老爷没有什么疑问,我这就前去说服御剑山庄,章县令出兵之一应事物,还请尽快准备妥当。这些非我所长,恕我帮不上什么忙”。武龙对章守信说道。
武龙就一些细节问题和章守信探讨之后,见他在无甚疑问,便起身告辞,往御剑山庄的方向走去。
“这个武龙,决非池中之物。其思维之敏捷,计划之周密,武学天赋之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武龙走后,章守信如是评价他,“若无深仇大恨,千万不要得罪他,否则死无葬身之地;若一旦得罪他,就要不过一切诛杀他,否则后患无穷”。
章凡摇了摇头,叹息道:“为情所困,必为情所伤;为情所喜,必为情所悲”。
章守信询问章凡为何有此感叹,章凡只是装咳而不答。
以后的事实证明,章守信和章凡的见解都是对的,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
武龙到达御剑山庄,已经是下午了。从平阳县城过来,足足走了两个时辰。
欧阳不修盯着练武场怔怔发呆,在这里他失去了双臂,在这里他丢失了自信,在这里他丢失了勇气。曾经那个翩翩少年,已显得单薄和沧桑。
“她这半年过得如何?”,欧阳不修问道,他口中的她,就是那个他魂牵梦绕的薛妍。
“很好”,简单的两个字,敷衍了事。他与薛妍半年以来日日笙箫,夜夜缠绵,怎能不好。武龙这半年来白天与薛妍到山上练剑,晚上在床上与薛妍练枪,日子好不快活。可惜好景不长,半年之期,转瞬即到,不禁感慨万千。
“她为什么不来”,欧阳不修本不想问,因为薛妍与他非亲非故,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不来太正常不过,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她今日要准备嫁妆,后天便是成亲之日”。武龙感觉浑身上下不是滋味,明明是自己的女人,偏要披上别人的嫁妆。
欧阳不修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始终认为,此刻的自己没资格谈爱,更没资格说爱她。
“今日你来是为了她?”,一提到薛妍的婚事,欧阳不修立马就明白了武龙的来意。
“也是为了你”。
两人顿时很默契的选择沉默,相视一笑。武龙知道欧阳不修对薛妍的喜欢,是打心底里的深入骨髓的爱慕。所以当薛妍需要帮忙求助,欧阳不修定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然他没了双臂。能为心上人付出,这是一种幸福,所以他说:此次前来,不仅为了她,还为了他。
可惜欧阳不修不知道,此生即使在怎么努力,再怎么付出,可能也得不到薛妍了,因为她已全部属于他,包括身体。
欧阳不修从来都不是矫情之人,知道武龙此次前来,定有所求,所以首先开口问道:“如何帮她?”。
“我要御剑山庄帮章守信攻打二龙山……”,当下将自己的全盘计划一五一十的全部讲给他听。
欧阳不修脸色一阵阴晴不定。为了爱人,帮助仇人,对这个爱憎分明、嫉恶如仇的年轻人来说,确实难以抉择。
“凭什么拖住古三通”,欧阳不修看出武龙全盘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如何拖住古三通,故而有此一问。他不知道从武龙选择修炼“越女剑”的那一刻起,半年来,武龙勤于修炼,武功已有小成。
“凭我背上的弓,还有手中的剑”,武龙回答得霸气十足,言语、神态之中透露出满满得自信和决绝。
“若你胜过我,我便答应你”,欧阳不修要求与武龙比试一场,以武定输赢,赌注是整个御剑山庄。
御剑山庄这半年来,但凡欧阳不修有所求,欧阳忘我无所不依,无所不从,欧阳忘我觉得,儿子每要求一分,便是原谅了他一分,他每次为儿子奉献一分,便觉对他补偿一分。所以欧阳不修认为,若当真输给武三通,也完全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
“我若败了,便陪你去京城求取黑玉断续膏,至死方休”,武龙说道。既然要赌,就需拿出匹配的赌注。他除了身体和性命,已没有其它有价值的东西,为了薛妍,他愿意将最珍贵的东西拿出来。
“无论输赢,成亲之日,我都会和你一起打败古三通”,欧阳不修继续说道,“我不是帮你,而是为了她”。
再无多话,武龙取出长剑,凝视欧阳不修。他发现欧阳不修的脚上穿的是一双铁鞋,铁鞋头部呈三角形,尖端闪闪发光,锋利无比;铁鞋尾部像一把锤子,若由它砸在身上,不死也残。武龙如是想到:看来这半年来,欧阳不修也没闲着,看这样式,定是练习了什么惊人的腿法。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持剑向欧阳不修胸部攻去。
欧阳不修一招“倒挂金钟”,身子后仰,避过长剑,反脚便向武龙踢去。武龙左脚缩起,“英雄独立”,跟着还了一招“仙人指路”仍向欧阳不修的胸口攻去。欧阳不修就地滚倒,使了“如影随形腿”出来,招招如影随形,专攻对方的下三路。武龙连使“扫猿剑”、“退步跨猿剑”、“跳猿剑”数招,攻守兼备。他的“越女剑”来自与猿猴的战斗,长处便是克制对方的腿法,若与常人搏击,尚能一手护胸,但欧阳不修双臂已断,每当武魔仙一剑刺来,他都不得不回身闪避。而他所练腿法,也是窝心腿,撩阴腿等用以踢人上盘中盘,这时遇到武龙,顿觉处处受制,半年来所练的功夫尽数变了无用武之地,踢腿也无用武处,只是跳跃而避。过不多时,胸口衣服被武龙连削数片,膝弯里已被武龙接连踢中数腿,又痛又酸之际,武龙双腿一绞,欧阳不修站立不住,摔倒在地。
武龙纵身扑上,那知欧阳不修身子跌倒,反而有施展余地,一腿击出,正中武龙肩头,将武龙击出丈余。武龙一个打滚,又攻了回来。欧阳不修堂在地下,瞧准来势,左腿右腿,同时击出,武龙斜身滚开,长剑被欧阳不修一脚踢出十丈之远。两人着地而斗,只听得砰砰之声不绝,身上各自不断中招。
但两人都是皮粗肉厚之辈,忍劲十足,很挨得起打击,你打我一拳,我还你一脚,一时竟分不出胜负,这般搏击,武龙已占不到便宜,蓦地里他卖个破绽,让欧阳不修滚过身来,拚着胸口重重挨上一拳,双手齐出,抓住欧阳不修的脖子,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双手使力收紧。
欧阳不修双腿猛击武龙胁下,但武龙好不容易抓住欧阳不修的要害,如何肯放?欧阳不修透不过气来,满脸胀成紫酱,击出去的腿法也渐渐无力了。
练武场正自修炼的弟子,见二人蛮打烂拚,宛如市井之徒打架一般,哪还有丝毫修炼之人所用招式,都是摇头窃笑。
眼见欧阳不修渐渐不支,人丛中忽然跳出一个汉子,擂拳往武魔仙背上击去。欧阳不修喝到:
“退下,不得帮忙”。但那人拳头已打到了武龙背心。武龙吃痛,手一松,欧阳不修
翻身跳起。
原来出拳之人是欧阳忘我的大弟子,见武龙出手狠辣,便助拳相帮。
“你赢了”,欧阳不修眼带落寞,自己这半年专研腿法,天下间腿法基本都已经修炼一遍,但仍然没有斗过武龙。
他们两其实都知道,武龙赢在“越女剑法”以及对战时的临场应变。若没有越女剑法,若没有卖个破绽,誰胜谁负,尚未可知。
但是赢了就是赢了,终究争取到了御剑山庄的加入。他没有在谈御剑山庄与官府联手攻打二龙山的事情,因为他信得过欧阳不修,这欧阳不修也值得信赖。
眼看武龙一瘸一拐的离去。欧阳不修久久不能言语,他不知道交上武龙这个朋友,到底是对是错。
他不知道,他与武龙和薛妍的种种交集,已让御剑山庄逐渐置身于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