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本有意并州,而今却是以丁原为州牧。
丁原其人,家世出身连良家子都不如。
并州,冶晋阳(今山西太原西南),领上党、西河、云中、定襄、雁门、朔方、五原等诸郡。
相传大禹治水时,将天下划分为九州,其中之一,便是并州。
并州存之久已,战国时燕赵旧地,而今却远不如中原繁华,每每提及三国的璀璨,也少有人谈及并州,以致于后来人大都只能透过古籍典藏中的只言片语,去遥想那个烽烟四起、战火纷飞的地方。
并州偏远寒苦,又与胡异接壤,因而,几乎人人尚武。
却也正是有了民风彪悍、血性十足的大汉并州子民,才能以不足百万的人口将总数多达五百万、控弦之士高达百万以上的鲜卑、匈奴等侵袭者,打成狗,牢牢地摁死在国土之外。
国人颂我大汉、念我大汉,也因即便到了强弩之末时,尚能以一郡一州之地吊打异族蛮野。
如此龙荒蛮甸之并州,很多地主老财也只堪堪识字,更遑论当地的百姓,故而不得士人青睐,也在所难免。
并州,士大夫们和门阀世家自然看不上,且除了太原阳曲郭氏、祁县王氏等少数,也实难再有豪族能登大雅之堂。
可并州自古出将校之才,甚至于常有人名动天下,吕布、高顺、张辽、关羽、徐晃……个个孔武有力,拉出来便能以一敌百。
这样的并州,武夫丁原看得上,良家子董卓自然也看得上。
虽说之后独揽军政的董太师,也干过不少举贤任能之事,比如任用蔡邕、荀爽、陈纪、韩馥、袁绍等名望之士,尤其是袁绍,这厮还曾对自己拔刀相向,可董卓按下性子,赐了邟乡侯不说,还听人劝任命了他为勃海太守。
但,骨子里,董卓还是一个武夫!止戈之道,从来只笃信手上的一把砍刀。
……
这几日,京师里传来的消息林林总总、如雪不停,即使尚未收到皇帝刘宏驾崩的消息,凉州官军上上下下,却早已躁动异常,喁喁私语,都说这天,怕是要变了!
这日一早,董卓按例召来心腹议事,他大腹便便坐在主位之上,态度依旧和蔼,道:“且坐且坐,都愣着作甚?”
将军身居高位,还是一般平易,李儒、徐荣等人闻言一笑,依此落座,眉宇间却多有自责。将军表面无恙,实则每每议事时,总显得魂不守舍,那墙上的一张大汉疆图,都快被剑尖戳烂了……
原本抱着何进的大腿,前将军董卓也打算稳打稳扎、踏踏实实慢慢累积功绩的,毕竟自己如今地位不低,有爵有权,想当初,自己不过是个冲锋陷阵的军司马……可陛下近日大封州牧,连丁原、贾琮之流,居然也摇身一变成封疆大吏……
董卓心有不甘之余,心思也渐渐开始活络了起来。
此时的董卓,已年过五旬,野心再大,图的也最多不过是个州牧。
大将军之位是何进的,肯定撬不动。
太尉一职难有实权,算是朝中养闲,董卓草莽出生,散漫惯了也不愿作茧自缚,况且即便是愿,连大汉名将皇甫嵩之流都还没轮到,按资排辈,自己铁定遥遥无期。
不过这州牧……油水可就大了!
“文良(徐荣,字文良)?韩遂小儿可有异动?”
徐荣出列拱手,“禀将军!说来奇怪,自昨日起,凉州叛逆不进反退,据探马来报,足足退后了五十里!”
“哦?”
董卓意外地看了人一眼,徐荣此人,忠厚老实、治军有方,他若说是五十里,便绝对只多不少。
韩遂小儿退军?这倒令人意外!
董卓想不透也就不再多想,反正自己不是真来平贼的,乐得清净!
“尔等看看这个!”董卓随手将一封书信递给下手李儒,待逐一传阅,他又开始揉着太阳穴去戳墙上山河图中的并州。
信笺上仅寥寥数字:谋兵权,候良机!
以往的文书多由李儒处理,虽未落款,李儒看过后,却确信是大将军的笔迹无疑,他并未多想,又将书信递出,说道:“丈人!并州虽好,其实凉州也未尝不可!”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今要图州牧,司隶不封,也就只剩下个凉州。可李儒也知道,凉州大半在反贼手里,即便劳心劳力打了下来,也是个烂摊子,何况,到时候说不定被别人捡了现成的桃也不一定。
“对!凉州本是我等祖籍,远了,某还真过得不惯!呵呵!”牛辅笑道,并未多看,直接将书信又递给了身后的贾诩。
贾文和本尚未睡醒,看完书信却是一愣,竟然忘了继续往下传。
“文和!可有话说?”李儒问道。
稍一犹豫,贾诩道:“这书信!军师确信真是大将军手书?”
“确凿无疑!可有不妥?”李儒本是心思缜密之人,经人提醒,反复拿在手里重新看过,不解问道。
“敢问将军!这书信从何而来?”
贾诩此人,跟大丈夫光明磊落完全沾不上边,平日寡言少语反显得阴沉,蝇营狗苟之辈,并不为董卓看重,不过女婿牛辅人头猪脑,身边的确时时需要这样一员刀笔,他一梗脖子,答道:“怎么?某睡醒之时,它便就在枕下!”
众人闻言,一阵无语。
董卓又道:“难倒不是文优昨夜送来之物?”
李儒苦笑,“丈人,若是大将军书信,小婿怎敢偷偷放于枕下而不禀!”
董卓正身,“哦?那倒是怪了!不过大将军之言,并无新意,你等且先说说,若我请调并州可好?如若不行,冀州也可!实在不行,那就扬州!”
扬州乃吴越不毛之地,已是自己的底线。
“丈人且慢!诸位难道不觉得这信来得古怪?”李儒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却还不笃定,他又看向老神在在的贾诩,“文和有大才,可是也觉得蹊跷?”
大将军何进自己多有拜谒,众番接触,且能与自家丈人臭味相投,本也是粗犷之人,断不会无缘无故,还多此一举行叮嘱之事。
谋兵权,候良机,本是早就商议好的事。
“有何蹊跷?”董卓抢先问道。
众人都目视自己,贾诩躲不过,捻须思索片刻,更让人等得好奇,他道:“即便书信为真,诸位有否想过,大将军的书信不落款,还莫名出现前将军枕下……或许,未必原本就是给将军的!”
“不是给某?那能给谁?”
见众人默不作声,董卓赶紧竖起眉毛垮下脸来,摆出一副沉思状,满脑子想的,还是“并州”二字。
书信何来?传于何人?又为何在将军枕下?
李儒帐中踱步,如果不是给丈人,那这军中有资格的,便自有皇甫嵩一人!如果大将军本欲传信皇甫嵩,那,谋谁的兵权,候何等良机,可就意味深长了……
李儒想通此节,暗道不妙,至于这信如何到了董卓手中,反而不重要了!
他赶紧在董卓耳畔道:“皇甫嵩!”
董卓听完,脸色阴晴不定,却仍旧呵道:“断然不会!大将军待我以诚,我亦以诚待之!”实则,董卓生性多疑,已然信了三分,只是平日大将军对自己推心置腹,何况真若如此,后果,不堪设想……
他叹了口气,“文优看来!某当如何自处?”
李儒深深看了一眼贾诩,“丈人勿忧,我观文和成竹在胸,定已有万全之策!”
贾诩暗骂两句,惶恐答道:“诩,并无良策,方才之言不过捕风捉影而已,今日前来,正是想向前将军请辞,昨日姑臧相邻来信,说家中老母染疾在床,诩今日,正想请辞……呜呜……”
牛辅纳闷,不解道:“文和年前不是说,家中老母过世,尚需回乡一趟?怎又死而复生,重病在床?”
“呃!”贾诩语塞,止住哭声,赶紧闭目装死,这牛辅浑人,居然醉了酒还记得。
众人一阵嗤笑,都知贾文和有大才,独独怕死。
贾诩此人,逃命则必生妖孽之事,李儒瞪了一眼又看回书信,道:“丈人!无论如何,当做最坏的打算!依儒想来,如今不过进退两策,一则,进逼凉州,早日功成以封凉州牧;二则,领兵秘潜回京,伺机一探究竟!”
董卓闻言,久久不语。
凉州自是不必,万一朝中安定,自己无诏回京岂不成了谋逆造反,“某倒是有心回京一探,不过……”
“丈人!”李儒心知肚明,附耳说道:“不若轻车快马先行,驻停河东,以待谋而后定,到时,是回京述职还是勤王,不过两可之间!”
董卓两眼精光一闪,朗声喊道:“来人!点凉州铁骑三千,随某即刻兵发河东!”
李儒含笑点头,丈人虽说不擅谋略,可一旦打定主意,历来杀伐果决!只这一点,便胜过庸人无数!
只是李儒也想不到,刘诚一封原本要引董卓、何进二人相互猜忌的书信,弄巧成拙,偏偏往羊圈里放进了一头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