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到那冰凉的手,朝来想也不想,顺着手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的手腕,弓腰收腹,沉下身子,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用力一甩,一记过肩摔,就把身后那人摔在了地上。
“猎人姑娘,是你吗?”那声音虽然有点颤抖,但其中的惊喜不容忽视。
“小厨子是你吗?!”朝来一个激灵,她刚想要站起来,却惊讶地发现,她的手被黏在了地上!她小心地动了动的手,但手却明显地更往地下陷了下去。
“你也陷下去了吗?”朝来问濯弦。“嗯,刚才都要没过膝盖了,现在被你拽出来了。”濯弦说着抓住朝来,“你不要挣扎,越挣扎越会陷下去。”
朝来手指上的翡翠光晕还未散去,只见她手里锁链带着那些翡翠光晕一抖,握出了一把长刀,刀刃寒光映着翡翠川的光晕划破黑寂,猛地往地上一扎一挑,便将朝来的手连着一块儿土地挑了出来。那一块儿土地落在地上还在轻微地抽搐,好像并不是一块儿土,而是一块肉!
更可怕的是,这一刀挑起,脚下的地面随着朝来毫不留情的动作抽搐颤抖,像是被扎疼了,朝来稳不住身体,将刀往地上一插,拄了上去。
地动愈加强烈,濯弦脚下一滑往后栽倒,朝来一把抓住濯弦将他拉到了怀里,两个人随着这古怪的挤压和抽搐,挤来挤去。
这种感觉——这是要吐吧!果然这个玩意是活的啊!朝来突然想起哥哥云朝往说过的一个病例,这一次,十有八九这是这样。
“呕——”
一声奇怪的巨响,朝来只觉得眼前一亮,便摔在了地上,她抹了一把脸上黏糊糊的东西:“我们……被吐出来了……”
原来梦境里遇见这种怪,是真的被吐出来的,哥你靠谱,果然没骗我。朝来用那衬衫擦了擦脸,觉得她自己也要吐了。濯弦扶着朝来,回头看着他们的身后。
不高的山坡上,插秧大姐依旧弯腰劳作,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然而这山坡上,却有一处水田,泥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去,露出凹凸不平的内里,轮廓诡异。朝来看着那山坡,没头没脑地问濯弦:“你在这个梦里,喊过我的名字吗?”
濯弦一脸纳闷:“没,你不是说,名字具有某种召唤作用,最好不要轻易喊出口吗?”
“那我听见的就应该是这东西在搞鬼?”朝来眯起眼睛,跺了跺脚,“把那插秧的阿姨弄下来,我来解决这个玩意。”
“那其实不是阿姨。”濯弦叹气,“她是小王,比你还小一岁,我家店里常客,好像和我家一个小区。”朝来听见濯弦的话,猛地转头看着濯弦,好像突然看见濯弦成精了似地:“比我小?!”
濯弦失笑:“真的,比你小。”然后他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讲了出来,“……我看她的眼睑肿了,想起你说的话,就试了试,没想到真的进了她的梦里。”
朝来恍然大悟:“这么说,我不是偶然进入这个梦境的,我是被你拖进来的!”
濯弦满眼无辜:“我也不是专业的,不会带人进来啊!”
朝来摆摆手,觉得这实在太乌龙,解释了几句:“入梦的方式千奇百怪,但最简单环保的,就是睡前思念入梦。本来今天我和二俊子约好要一起实习的,入睡前雾丞哥提到你,我就想了不少你的事情,结果可能我想的太认真了,反而进入了你的梦境,这就来到这里了啊!”
“那,那你有什么发现?”濯弦突然脸红,咳了几声,指着插秧的小王,“她这个行动,是不是有什么寓意?”
“喂喂!大妹子!你先停停手!”朝来喊道。
小王直起腰,转头茫然地看着朝来。
朝来吹了一声口哨,手里的锁链一甩,灵巧的流星锤绕过小王的腰腹缠了上去,朝来用力一拽,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没有办法把小王给拉下这诡异的山坡去!
“这,这太尴尬了,我平时一条锁链拽三五个汉子不成问题啊!”朝来吃惊。
毒辣的烈日之下,面容沧桑的小王,麻木着一张脸,弯着腰踩在水田里插秧,锁链在她的腰间闪闪发亮,随着朝来的用力绷紧拉直,竟然却无法撼动这个看似瘦弱的女人半分!这哪怕是现实里,朝来觉得她这样常年健身训练有素的,拉扯这么一个瘦小的女孩子,也不应该是个事情。
“小王,你先下来,我有事情和你说,是关于小曾的——”濯弦喊着小王,想要把她引下来。可是小王就跟没听见一样,偶尔因为那一声小曾抬抬头,眼神也很快茫然下去。
“我本想用火烧,但我的这种法术实在用的不好。你能弄点儿酒出来吗?我把这玩意烧了,看她还能怎么着?”朝来想着办法。
“这个,菜我会做,所以能弄出来,但我不会酿酒”濯弦哭笑不得,“你还真的当我是魔法师,说变就变啊!”
“我以为你是戴着玉韘的哆啦A梦,聚宝锅里什么都有啊!”朝来理直气壮地回答,“她脚下那个,是个活物,不把她弄下来,我怎么干活儿?”
“要不我上去劝劝?”濯弦提议。
就在两个人想着办法的时候,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加进来:“茶壶腰!你怎么答应师兄的?你不是说你不会私自进来吗!你怎么和二师兄交待?!”庄俊逸大步流星地从山坡上走下来,完全没有发现他身后还有个小王似地。
朝来翻了一个白眼:“意外,我入睡前想着濯弦的事情,濯弦大概是白天见到了这个插秧的小王,就这么起了连锁反应——你怎么进来的?”
庄俊逸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傻啊!我想着你啊!”
濯弦一愣,看着庄俊逸,旋即没忍住,噗嗤一笑。
庄俊逸则鄙夷地看着朝来:“我就猜到你肯定不会老老实实的,我反正跟着你进来,醒了以后大师兄也不会说什么。我们庄家又不像是你们云家,没剩俩人。”
朝来对着庄俊逸可就没了对濯弦的好脾气,颐指气使地比划了一下那个小王:“立马戴上你的表,想办法把她给我弄下来。”
庄俊逸抬头看着小王,想了想,他掏出一块儿怀表来,调了调时间,而后整个梦里的场景都发生了变化:那毒辣的太阳消失不见,风起云涌,日落天寒,显然整个梦境的时间镜流都被庄俊逸加快,最终,小王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山上,愣愣地看着干涸龟裂的土地。这一片土地就像是遭了旱灾,一直从山坡上连到朝来等人的脚下,坚硬荒芜,寸草不生。
朝来十分感慨。庄俊逸加速了这个梦境的时间流,所以,这一片荒芜,就是这个西西弗斯之梦最后的结局。如果没有加速,也许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个梦境,就会遇到。
“快点快点。”庄俊逸一副兴奋语气,“都出现末日了,最后的大反派呢?”
“动了!”朝来一扯,将小王从山坡上拽了下来,她伸手扶住小王,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侧,准备对付这诡异的山坡。
“……一定能长出来的。”小王挣脱着朝来,手里拿着秧苗还在往地上戳,可惜他们脚下都是坚硬的土地,那些秧苗根本没有办法插进去。
“那可不一定啊,你刚才的山头就什么都没长啊。”朝来说道,她隐隐约约有点思路,继续用语言刺激小王。
“可是,如果我努力,一定能长出来的。我妈说,庄稼只要好好种,都能长出来的。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土地绝不会糊弄你。”小王挣脱开了朝来的手,又一边念叨着“我得努力一点”“一定是我没有浇够水”之类的,继续往龟裂的土地上插秧。
“可如果一开始这地不行,那就什么都种不出来啊。”朝来回答,眼下小王终于开了金口,就只能顺着她说下去,期待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谁知道这句话刚说完,小王就猛地转过头,瞪着朝来,重重地说了一声:“不会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施肥浇水,都会长出来的。”
“不,如果种子就是坏的,土也是盐碱地,那就没有希望了。”朝来很快反驳。
“不,不会的,只是还没有长出来而已,人心都是肉长的,是我还没有尽力……”小王慌张地捡着地上的秧苗,一反刚才迟钝之态。
“但是,你种的这片田,根本不是水田,是沼泽烂泥塘,所以你怎么种都没有意义。”朝来一边继续刺激小王一边沉思。插秧,秧苗,光秃秃的天地,沼泽泥塘,还有这个下陷的地洞,这些一定都有象征意义,代表着小王的某种心理情绪或者生活里的某件事情。这梦里充满了比喻,似乎每样事物都有象征,比如这死去的土地和种不出的秧苗,就象征着某件事情的徒劳无功。
“小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种精神是好的,但是你又不是特异功能人士,往大石头上插秧,能种出什么来啊。”朝来对濯弦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开大泼鸡汤。
濯弦有点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已有所指:“小王,努力是好事,但是方向错了也没有用,你拿石头当鸡蛋,再怎么炒,也炒不出木须肉啊!”
“不!不会的!都是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小王又开始重复这句话,蹲在地上,不停地将地上的秧苗胡乱扎下去。
“人心都是肉长的?”朝来看了看濯弦。“人心……她有什么特别不靠谱的亲人么?”
“小曾,她男朋友,从未靠谱过。”濯弦双手一摊,“我听我妈说,他们俩在一起一年,小曾从来没有出去工作过,全靠小王一个人,还呼来喝去的,小王最近换了一个工资高点儿的工作,回来很晚,还要在我家店里给小曾买饭。有一次我忘了,在宫保鸡丁和炒饭里放了葱花,那个小曾不吃葱,竟然把小王给打了!街坊邻居看不下去,都劝小王赶紧离开这个小曾,再找一个好的。”
“这样啊。”朝来点着头,这样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就可以解释了——千百般照顾讨好,不过是幻觉能打动男朋友,换来相近比心罢了。
“对了,她都这么拼,她男朋友好像还很挑剔,嫌弃她不是大城市的,打扮土气,有一次我记得在店里差点打起来,就因为小王给自己买了一条裙子。”濯弦又想起来了点什么,赶紧交代清楚。
“……这种玩意不分手留着过年积分换购吗?”庄俊逸在一旁都听不下去。
“我又没谈过恋爱我怎么懂。”濯弦一脸无辜。
“呸,我也没有,我也不懂,但这种货色,来一个灭一个,来俩灭一双!”庄俊逸愤愤不平。
“对,我支持你,就可惜了我最近没见过这个小曾,不然——”濯弦下了狠心似地,“就给他茶里兑点儿番泻叶尝尝!”
“你就没有蒙汗药鹤顶红什么的?”庄俊逸建议。
朝来看着两个讨论内容幼稚的大龄男青年,忍了又忍,才回归正题:“如果秧苗象征她的积分,我是说,象征她的感情,那感情插在烂泥塘里这个感觉也说得通……”朝来觉得这个想法还比较合理,刚要说点什么,就觉得脚下突然一阵晃动,让三个人不得不相互扶持,才能勉强站住。
干涸荒芜的大地,裂痕加深加长,尘埃四起里地面猛烈摇晃,除了镜主小王,朝来三人几乎已经被震趴下,全靠庄俊逸一杆红缨银枪扎在地上——这梦里,地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