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海州城,天气不算太冷,但风却硬的很。鲜明早起出门时,本是穿着一件呢子大衣,可还没等走到胡同口,他就被西北风吹了个透心凉。没办法,只好折回去换了件皮外套。
东风街是海州城最北的一条街,这条街上住的多是在城北工厂里工作的工人。
鲜明到东风街的时候正是早上五点,上白班的工人还没有起床,晚班的工人也没有下班,街上除了几个早点铺子之外,没什么人。
鲜明选了一家门脸有些旧了铺子,坐下点了一块切糕、一碗豆腐脑,边吃边跟老板闲聊。
“大叔,你这店开的年头不短了吧?”鲜明说道。
“可不,有八九年了。这片刚建起来的时候,我就过来了。”老板嘴上跟鲜明聊着,手里的活儿却不停。
“生意好做么?”鲜明问。
“还不错,这片都大多是全家都在厂子里工作,没时间做早饭,就来我这里吃一口。晚上回来,从我这里买点主食,再对付点菜又是一顿。”老板说道。
“那看来这边都是殷实人家啊!”
“嗨,殷实人家能住这种连院子都没有的小平房?”老板把揣好的馒头,放到蒸锅上:“挣得再多也不够盘剥的。”
“日本人都走了。”鲜明明知故问道。
“日本人走了,国民党就来了啊。这个税,那个税的。再加上土匪和厂主,一个月剩下的也就混个饱肚。”老板看了一眼鲜明:“也就你们共产党来了之后,大伙才攒了点钱。”
鲜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笑着问老板:“您是怎么看出来我是共产党的?我这也没穿军装啊!”
“嗨,咱不说别的,就你身上那件皮衣就够买下我这个小店的了。”老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你要不是共产党,能抛下那关里的富贵日子不过,来我们这个满是砂砾子的地方,大早上的在我这个小店里吃东西?”
“您老真是好眼力。”鲜明说道:“可你这店怎么叫瞎子小吃呢?”
“嗨,你别看我外表好好的,但实际上左眼是瞎的。”老板说道:“当年因为不愿意给胡子当探子,被他们给打瞎了。上个月公审大会那天,我铺子都没开,就为了占第一排,看看当年那些祸害乡里的胡子们的下场。”
老板绘声绘色给鲜明讲了一遍土匪们在公审大会上的丑态,刚讲完精彩之处,清宝就来了。老板看到清宝,赶紧招呼道:
“清宝大仙来了。我给您炸根油条?”
“谢谢。”清宝跟老板到完谢后,径直走到鲜明身边坐下:“不好意思,我起晚了。”
清宝没好意思和鲜明说,昨晚鲜明走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掉在滚水里。当年的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断在她脑海里闪现,让她整晚辗转难眠。
“正巧我胃不好,吃完饭要歇一会儿才行。”
老板见两人一副约好的样子,心中起疑,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说:
“合着两位是认识的呀?”
“这位是政府的鲜同志,我家老刘的朋友。”清宝跟老板介绍道:“鲜同志请我去趟彰武。”
“彰武?”老板把炸好的油条端上来,坐在桌旁说:“是请大仙去帮忙看事儿吧?”
“您老到是消息灵通啊!”清宝说道。
“嗨,我不也是听人瞎传的么!”老板咽了口吐沫:“大仙,你说鬼剃头的事儿真跟白龙有关?”
白龙这两个字让清宝瞬间就警觉了起来。她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说:
“有没有关,去了看才知道。您老是不是也觉得这事情蹊跷得很?”
“是啊,你说单家放羊那小栓子,怎么就一觉醒来头发都没了呢?”老板摇了摇头。
“我猜是与他有过节的人,趁他睡着后剃了他的头发吓唬他吧。”鲜明插言道。
“绝对不可能是人做的。那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再好的剃头匠也不能剃的那么光溜啊。而且,我听说第二天早起,小栓子的枕头上、被窝里、炕上地下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哪个人能做到啊?”
“虽说是鬼剃头,但也难保是他触犯了哪路神明了。”清宝一脸神秘的说道。
“可不么,从那之后,小栓子脑袋上就一根毛都没长过。”老板突然停了一下:“可这都是开春儿时候的事儿了?政府怎么才想起来过问啊。”
“这就得问鲜同志了。”清宝把皮球踢给了鲜明。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是土改队提出请清宝大仙过去的。我只是做个车夫。”
说完,鲜明指了指门外停着的自行车。是一辆二八大杠,车后座上还绑着个小棉垫子。小棉垫子是鲜明专门为清宝准备的。
都说美玉微瑕,清宝也不例外。她最大的缺陷就是屁股肉少,后面看平板一块。当年在上海时,她有次坐在鲜明的车后座时,曾抱怨过硌的慌。鲜明当年不以为意,今早出门的时候,他不知怎么就想起这件事。
“我还以为咱俩得走着去呢!”清宝坐在车后座上,把手塞进了鲜明的衣兜里。
“这都是临时的,过两天还给咱们配汽车呢。”鲜明有些得意的回答。
“看给你得意的。”清宝嘲弄了他一句:“看来咱们这次的任务不太轻松啊!”
“昨天我连夜跟组织汇报了情况,组织很重视,要我们调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尽快查清这件事。”鲜明说道:“但要注意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你也看到了,海州城不大,人却多。人多眼杂,小道消息传的比风还快。”清宝微微叹了一口气:“咱们前脚出城,后脚消息就会传出去。为今之计,只能用神鬼之事来遮掩了。可天长日久的,借口早晚用尽。”
“神鬼之事不够了,不还有男女之事么?不管是上海,还是海州,人们最爱的永远是桃色新闻。”鲜明咳了一下:“这还是你父亲给我的提示。”
“就你鬼主意多。”清宝掐了一下鲜明的腰。
“不如你。”鲜明笑道:“我很好奇,你每天给那么多人指点迷津,指对还好,要是错了呢?”
“错了就是他心不诚!”
“强词夺理。”鲜明说:“那你对小碴子说的那些,也都是你即兴编造的了?”
“那倒不是。她按照我说的做,定然能生下孩子。”清宝说道。
“你这么肯定?”鲜明有些不信。
“那当然。”清宝语调上扬:“小碴子现在才十七岁,也就是说她跟二东结婚的时候,不过十四岁。看她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就知道她这些年一定吃了很多苦。她养不住胎,全是因为她常年营养不良,跟白龙啊,蜘蛛精啊,全没关系。这土改完,她的日子也好过很多了,养这一冬,明年开春身体好了,自然就有孩子了。”
“刚才店老板提到白龙,小碴子也提到白龙,这高山台的一切仿佛都跟这白龙有关。”
“因为高山台就是那条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