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面露不喜,别开眼去。
“十三可知‘敦伦’?”他揶揄说道。
栖梧看他:“你是说……”
这便是繁殖后代的所谓敦伦之礼。
见他点头,栖梧恍然明白了什么。
所谓的繁殖原来如此别扭而羞臊,两相比较,她倒相对喜欢末世生长仓繁殖的方式。
她蹙眉看了一眼墙那边,心道:或许父亲的不喜欢并不只是因为她身体有缺陷,还有一个可能便是她是自然分娩而来,在如此不堪的过程中得到……
见栖梧一脸厌恶,楚尧却将她的“不喜”当成了对眼前女子的不屑。
“你说可不可笑,她们口口声声说只爱孤一人,却只认那一个冰冷的面具,如果连委身之人是不是孤都分不清,又谈何真心?”
能说出这般话怕也是受过伤的,栖梧忍不住拍了拍他拉着她的手以示安慰。
楚尧看向两人交握的双手,嘴角微微扬起。“若有一日,孤不戴面具出现在你面前,你可能认出孤来?”
栖梧蹙起眉头,“这可不好说,我向来不善认人。”
他的游戏她不想参与,但是有件事身为人臣却不得不管。
“话说,你就任由那‘影’淫乱后宫?据我所知皇家向来注重血脉。”她可不认为他可以心宽到替他人养孩子。
“影成为影的第一日起便喝了绝子汤,断不可能留下子嗣,若她们真能怀上,那便是自寻死路!”他向来不容一丝背叛。
栖梧默默点头,如此才该是师父口中的他,无情而乖戾。
此时的栖梧有些庆幸自己以“男子”的身份随他下山,若让他知道她实为女人,怕不只是打道回府那么简单了。
栖梧再次吁了口气,先他一步离开了那个房间,楚尧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却不知今日的一时兴起,便险些葬送了自己的一世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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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这一日,楚尧说是要来“昭华眠月”陪楚襄守岁,连带着栖梧也不能早早就寝。
让阿蛮备上些提神醒脑的苦茶,来到楚襄住的主殿时,这父子二人正好也刚散了家宴回来。
“美人师傅!”楚襄远远地便跑过来抢了阿蛮的活计,推着栖梧向自家父王跑去。
“慢点!莫摔了十三。”楚尧叮咛着。心中也不免好奇,不过几日光景,楚襄竟与十三这般要好。
见楚襄憨憨的笑着,果然放慢了脚步。楚尧不禁问道:“缘何叫十三美人师傅?”
“师傅很美啊!身上又香香的,比张太傅好闻多了。连张太傅都说师傅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自然是美人师傅啊!”楚襄歪着头说得一本正经。
“看来你颇喜欢这位师傅。”
“那是自然,美人师傅说话好听,讲书文跟讲故事似的,简单易懂可有趣呢!”楚襄兴致勃勃说着,却没告诉自己父王,自己喜欢跟栖梧亲近,是因一个更重要的发现。
他发现他亲近栖梧以后,父王也对他亲昵许多,即便只是为了能接近父王他也会好好与这位新师傅相处的。
楚尧如果知道楚襄此时所想,估计又该五味杂全了。
“十三果然有些办法。”楚尧笑道。
“嗯,待阿尧成就大业,我找个乡间村落开个私塾授业的话,估计是不至于饿死了。”
栖梧调笑的说着,却没注意楚尧瞬间收敛的笑容。
“难道十三不想与孤一起守护天下?”
“我志不在朝堂。”
栖梧看向他,也希望借此表明自己的心迹,免得日后猜疑,徒增神伤。
两人两两相望,冷不防一声炸响,烟火照亮了天际。
“哇!好漂亮!”随着楚襄的惊呼,烟火在他们脸上留下斑驳绚丽的光影,一闪一闪甚是璀璨。
“楚秦的烟花果然名不虚传。”能做出烟花的秦国,想制造火药并不是难事,只是楚尧此时还不知自己手里的这张王牌,她便不愿多说了,毕竟火药对冷兵器时期并非好事。
“可惜烟花易冷,散了便散了,再美也不过是稍纵即逝。”这话一出,连楚尧自己也不禁愕然。“他”不过随口说会离开,他便开始不舍了吗?!
栖梧假意听不懂,“那今日我们便在外面坐坐,记住这一刻的绚丽也好!”
“甚好!”楚尧索性对身后的大总管说道:“阿翁,让人备上胡床,我们便在此处看这宫外的烟火。”
“喏!”
“公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
“嘘……”栖梧制止了阿蛮的碎碎念。“今日是除夕,阿蛮可不好扫兴哦!”
阿蛮撇了撇嘴,决定还是回屋给她再拿件大氅才是正事。
待阿蛮折返时,胡床已经准备妥当,栖梧与楚襄的手中也一人多了一个手炉。
阿蛮对大总管感激的笑笑,随即又将手里的大氅给栖梧披上。
楚尧看着几乎要被淹没了的栖梧,蹙眉问道:“这大半个月也没能让你好好休整休整,也不知十三的身子可好些了?!”
“若跟去年比自然是好多了。”胎毒尽祛,再差也不过是体弱一些,已不再有性命之忧的她,能说不好吗?
“今日孤收到那边送来的旨意,道是有关乎诸侯国大局的要事相商,又想借机邀请诸位君侯前往京城共度元宵佳节,让各君侯务必前往。”
“阿尧想让我陪同吗?”
“嗯,原有这打算,可是你的身体……”看她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穿戴,他有些犹豫了。
“阿尧是担心其中有诈,可又不能带重兵前往,授人以柄,而带上我至少有个商量应对之人?”
“十三心如明镜,果然懂我!”知音难觅,楚尧一时兴然便忘却了君侯的威仪。
“京城地处江淮,开春自不像北地这般寒冷,十三走这一遭又有何妨?况且我也该会会那一年未见的二师兄了。”
“好!”楚尧亲手为栖梧斟上一杯温酒。“我们便共饮此酒,预祝此行一切顺利!”
“好。”栖梧端起酒一饮而尽,待入喉的辛辣散去,身上便多了几分暖意。
“孤听说梧桐子弟六艺俱佳,不知孤今日可有耳福,品品这六艺之乐?”看着“他”冻红的鼻头,楚尧心想让“他”动动手兴许便没这般惧寒才是。
“好啊!我擅琴,阿尧可想听听?”借着酒劲,栖梧也不推诿了。
见栖梧答应得爽快,大总管还不赶紧将瑶琴呈上,要知道梧桐崖的“六艺”颇有盛名,却难得一见。
“适才阿尧说‘烟花易冷’,我倒想起了一首百年前的曲子。”她口中的百年自然是末世之前的百年,那是安逸的年代才有的悲秋伤春。
指尖轻抚,乐声渐起,栖梧那低沉温和的嗓音娓娓和着:
“梦偏冷辗转一生
情债又几本
如你默认生死枯等
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浮图塔断了几层
断了谁的魂
痛直奔一盏残灯
倾塌的山门
容我再等历史转身
等酒香醇等你弹一曲古筝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
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
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
我听闻你仍守着孤城
城郊牧笛声落在那座野村
……”
烟花下,琴声已听不真切,那歌声却好似唱入了楚尧的心扉,那歌中的刻骨铭心此时的他并不太懂,自不知多年后再听到竟是那般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