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之事后宫女子自然不得而知,她们只知那日王后前脚一进“昭华眠月”,君上后脚便让人来请去,好似生怕这人在宫里受了委屈。
能进这宫门的都是家族里精心培养的“人精”,这些心思极重的人自然弯弯绕绕也多,又加上这些年被这一亩三分地拘了眼界,这事儿放在她们眼里便只能往“风流韵事”想去。
栖梧不是三不五时往侧殿议事,便是待在自己的小院里练习复健,自然听不到那些风言风语。
日子便这般一天天的过去,直到阿蛮在大门外拧出一探头探脑的小肉团子。
小团子头梳总角,按理应有八九岁了,却只有六七岁孩童的身量,花花绿绿的袄子将他包裹得跟个绣球似的,看着特别喜气。
那小团子被阿蛮提溜进来也不哭闹,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一条线的小眼睛里倒满是惊艳。
“你就是她们说的男狐狸精?长得真好看!”
“狐狸精?!”栖梧眉头微挑,不置可否。
“你这小团子打哪来?”他那身衣服虽艳俗了些,却都是上等的布料。
“松手,松手,我乃王太子,尔等休得无礼!”
见那娃娃也不怕生,说话还一板一眼的,栖梧倒信了几分。
“你即是王太子为何在此探头探脑,行踪鬼祟?”阿蛮才不信他。人说“龙生龙凤生凤”,清俊如秦王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小肉团来?
“阿蛮,休得无礼。”栖梧示意将他放下。
在末世时,人类已经无法自然分娩,只能靠生长仓繁衍生息,根本见不着所谓的“孩童”,因而这一世栖梧对这个年纪的小团子便多了几分好奇和喜爱。
她伸手捏了捏王太子肉嘟嘟小脸,软软的手感,令她心情大好。
阿蛮顿觉哭笑不得。公子在山上便有逗玩小童子的癖好,如今离家多日,怕是手痒了吧!
“放肆!”那王太子生气的抚掉她的手。“我要告诉父王你欺我!”
阿蛮呲声:“我家公子那是喜欢你才逗你,你这娃娃真是一点都不可爱,要知道梧桐崖的小童子若能让公子捏一捏,都得高兴得几天不洗脸了!”
“阿蛮!不得无礼!”栖梧肃色说道:“是我逾越了。”
“是,公子!”阿蛮噤声,站到一旁。
“你父王可是楚尧?”她问。
见栖梧责备阿蛮,王太子的小脸刚有点笑意,可一听栖梧如此亲昵的称呼他那天神一般的父王,小团子当场就拉下脸了。
“你竟敢直呼父王名讳,该当何罪?!”
“阿珂,阿珂快来,我们速速扭他去见父王!”那小团子一脸的幸灾乐祸,小脸蛋因兴奋显得红扑扑的。
见他一副好似做了什么丰功伟绩,急于邀功的样子,栖梧显然被逗笑了。
“你是急着治我的罪,还是急着见你的父王呢?”
“当然是见父王……”
糟糕,说漏嘴了!
小团子急忙捂住嘴。
“你有多久没见你父王了?”
栖梧自然没有错过他说起楚尧时的孺慕之情。
听这话,小团子白了栖梧一眼,那眼神竟有几分恨意!
“这些年父王都很少回宫,难得回来几日,却被你这迷惑人的狐狸精霸着,实在可恶!”
小团子抡起拳头就要打她,却被阿蛮一下抓住。
“你这话是哪听来的?”在一个孩童面前嚼这样的舌根真的好吗?还是说所谓皇家的孩子便是这般养的?若是如此,想必阿尧的后宫也不太平。
阿蛮的手劲本来就大,见这娃娃对自家公子无礼便加了点力道,配上她那魁梧的身躯倒真吓到了这向来无法无天的王太子。
“阿珂,阿珂你死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
小团子歇斯底里的哭闹起来,栖梧索性也不劝了,坐看那“阿珂”是何许人也。
不多时,一名小黄门便躬身跑了进来。
那小黄门高高瘦瘦的,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却是一脸的精明,与这小团子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放肆!还不快快松手!”那黄门抓着阿蛮的手,一个劲的拍打。
虽然那力道对阿蛮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她还是顺势的松了手。
“这宫里谁不宠着我家王太子,你们这些莽夫好大的狗胆!”
听这话,栖梧有些惋惜的看了眼小团子,要知道有一种“宠爱”叫做捧杀!
这黄门明显一直都在,却任由阿蛮将自家主子提溜进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忠心的货色。
“小殿下可是想见你父王?”栖梧置若罔闻的低头问到:“我刚好要去见你父王,可要一道去?”
“当真?!”
栖梧点头。
“不行,若无传召,父王是不让我随意去见他的。”小团子嘟嘴说道。
“没事,我自有办法让你父王不会怪罪。”
见那小团子还有些犹豫,栖梧叫上阿蛮:“走吧!可不能再耽搁了。”
“等等,我也去!”小团子急忙拉住栖梧的扶手。
“好!”栖梧笑道,心中却生了一个自认不错的想法。
可能是要见着父王了,一路上小团子显得很开心,对于栖梧时不时的问上一句,倒也有问必答。
一路来,栖梧对楚尧的后宫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她没想到这小团子竟是楚尧唯一的子嗣,封为王太子的他既不是陈王后所出,也没过在王后膝下,而是养在丽夫人的身边。
听小团子唤这丽夫人为姨母,栖梧便了悟了。
想来给他王太子之名并非只因这是唯一的子嗣,楚尧对这小团子怕是真心喜爱,才这般费尽心机找了个与其有血缘之人来照看。
只可惜,楚尧这次恐怕所托非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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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你怎么把他带来了?”
楚尧屏退左右,走下案台。
小团子见父王向自己走来,赶忙跪下行礼。
“襄儿叩见父王!”
见刚才还咋咋呼呼的小家伙现在乖得跟小白兔似的,栖梧不禁好笑,摆了摆手让阿蛮也随众人退下。
“你此时不是该跟着张太傅学习诗文吗?”楚尧示意他起来,蹙眉问到。
“这……这……张太傅病了,今日便提前下学了。”楚襄飘忽的双眼一直盯在楚尧的靴子上,不敢抬头。
“当真?”楚尧沉声问到,吓得楚襄股股发颤。
“你忘记孤跟你说过什么?!”
“父王息怒!襄儿这就回去!”楚襄一个战栗,急忙俯首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阿尧莫恼,是我执意要带他过来。”栖梧上前拉了拉楚尧的袖摆。
“你怎么会跟他遇上?”太学与“昭华眠月”可不顺路。
“小殿下兴许是听了他人的挑拨,竟觉得是我霸占了你,估计想上门兴师问罪吧!”栖梧这话一出,毫不意外的收到小团子怨恨的目光。
“你这是……要孤惩罚他?”楚尧不觉得栖梧是如此狭隘之人。
“罚他作甚?”栖梧歪头巧笑。“这流言虽不堪,可始作俑者又不是他。”
见“他”并无不悦之色,楚尧神色微霁,说道:“孤只想着昭华眠月进出没有台阶,更能省了你日夜进出宫门的麻烦,如今看来倒是欠考量了。”
或许栖梧过来时,心中还有几分怨怼他这般的安排,如今听了这话倒也释怀。
身在高位,又是如此骄傲之人,能替她想到这些已是难得,那些下九流的流言蜚语他又岂会在意。
“不过……你若不想罚他,带他来作甚?”楚尧不解道。
“阿尧可还记得自己在小殿下这般年纪都在做些什么?”她不答反问道。
“襄儿不比孤,他能同一般的孩童那般长大,孤便心满意足了。”他的童年不堪回首,也不是常人所能受的。
“那阿尧觉得他比之一般的孩童如何?”
“小殿下应该有八九岁了吧?阿尧觉得他的心智又如何?”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楚尧哑口无言,可他心中又岂会没有答案。
“说说你的打算吧!”
“十三今日过来本想向阿尧讨要一处官邸的。”
“你很在意那些浑话?”他以为“他”会更洒脱些。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的事不是没有。”栖梧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说道:“玉应无瑕堪称上品,阿尧的锋芒已是太盛,一点瑕疵都会被有心人大做文章,这流言若任由下去,对我无妨,对阿尧却有碍!”
楚尧沉默,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拳起。
“阿尧的心意我又不想辜负,想想倒不如给你家小殿下做个西席吧!也算名正言顺。”
听“他”说“不想辜负”时,楚尧心底竟生出一丝陌生的暖意,如沐春风一般。
这陌生的情绪很快被他压下,他轻咳一声:“你要这名头,孤便随你。”
“阿尧可能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想亲自教他,而非只是挂名而已。”
“不行!孤请你出山,是有大用的,岂能将精力浪费在小儿的教习上。”
“我一日也就教他两个时辰,不会耽搁阿尧的事情。”栖梧说道:“不过有一条,小殿下必须搬来与我同住。”
“同住也行,孤觉得张太傅教得挺好,便继续让他教着吧!”
“是吗?”栖梧笑看楚襄。“那就请小殿下背一则《对韵歌》来听听吧!”
一听要考学识,楚襄更恨透了身旁的这个多事之人。
“襄儿你便随便背上一段吧!”这《对韵歌》三岁孩童都能背来,对襄儿来说应是不难的。
“是,父王!”
楚尧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背道:“天对地,雨对风,风对……”
“风对……雨”
“好了!”楚尧怒极。“你前几日才与孤背的《劝君书》,背来听听!”
“……”楚襄为难的绞着手指。“父王……这太难了,襄儿有些忘了!”
“这早几日你不是能倒背如流了,如今竟跟孤说忘了?!”
“父王息怒!”楚襄此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倒告诉孤,当日你怎么就能背了?”
见楚尧阴沉着脸,楚襄吓得一股脑什么都说了。
“那是……那是因为……因为有阿珂在您身后……给襄儿提的醒。”
“好!很好!你小小年纪倒学会阳奉阴违了!”
楚尧气极,来回踱步了一阵。
“阿翁进来!”
门口的大总管听到召唤,快步走到楚尧跟前。
“带他下去,即刻搬到昭华眠月,还有他身边伺候的都杖杀了去,重新给他换一批,孤倒要看看谁还敢如此误主!”
“诺!”
大总管应答后便牵着楚襄转身要下去。
“等等!”楚尧叫住他。“那些人从孤宫里挑!”
“诺!”
待侧殿只剩下他们二人,楚尧才重重的出了口气,显得有些神伤。
“十三,我代襄儿谢你。”
栖梧只是一笑,“谁让这孩子合我眼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