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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降喜雨,又恰逢公主添子。皇室之家真是双喜临门。

于是皇上下旨,普天同庆。

江南苏州城里,兰台寺大夫林如海夫妇,自然也是喜出望外。

原来,这林家本是豪门望族,又是钟鸣鼎食之家,这林如海之祖也曾袭过列侯的,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只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到了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世禄之家,却是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人丁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没甚亲支嫡派的。

这林如海幼时曾虽父亲在京中做官,从小便跟北静郡王是玩伴,又同在国子监读书,也算得上是异性兄弟了,如今北静王喜得贵子,如海岂能不高兴之理?况且当初为了自己跟夫人贾氏的婚事,老太妃也没少操了心呢。

于是,夫妇二人忙忙的备了厚礼,遣了四个体面嬷嬷并四个管事男人,进京给北静王道贺,又修书一封,说明不能亲自到京的种种原因。此是琐碎小事,咱们暂且不提。

却说林夫人贾氏,原是世袭一等公贾家的嫡亲孙女,生母史老太君亦是出身名门望族,诗书之家。进得贾家门来,只得这一女孩。倒是两个妾室,生了两个儿子,贾老太君贞淑娴慧,从小都收在身边,如亲生一样教养,数十年如一日。如今已经熬得满头银发,做了老太君的人了。

女儿贾敏,与探花郎林如海情深义重,只是年近四旬却无子嗣,使得亲朋好友都为之着急。

偏生林如海不但才学过人,人生见识也是独一无二的,纵然年近半百仍无子嗣,却依旧不肯纳妾,使得贾夫人心中愧疚万千,每每闲时便出府去,求神拜佛,但求一子;更加上,暗地里,寻遍千方,把那苦药汁子,不知喝了多少。

这日天降喜雨,百姓都说是北静王敬拜女娲娘娘所致,女娲娘娘是万世之祖,灵光普照,百求百应。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终于翻过兰台寺大夫府衙的墙头,传进了贾夫人的耳朵里,于是贾夫人斋戒七天,熏香沐浴,带着各色鲜果供奉,坐了车,到了姑苏城外的女娲娘娘庙里。

上香许愿的人来往不绝,女娲娘娘神像慈祥的立在那里,不言不语,接受着人们的朝拜。

贾夫人跪在神龛之前,微闭双目,默默的叨念:

悲天悯人的女玩上仙,我林门贾氏与夫君相携十数年,终未有子,这本是我贾氏的罪过,本不该由夫婿承担,无奈夫婿怜我,不肯纳妾,这份深情重义,更叫我贾敏无以为报,贾敏甘愿自减阳寿,只为求得一子,延续我林家香火……

贾夫人自女娲娘娘庙回来后,又斋戒七日。

月余,突然发现葵水未至,心中窃喜,但又不敢声张。

又过一个月,忽有家人送来家书,却说自己的二嫂子在今年的四月二十六日,芒种这天,生下一个哥儿,落草之时口衔一块莹光流彩的宝玉,一家人皆说这是个有造化的,又置办酒席庆贺,又修书告诉他想的姑太太。

大侄儿贾珠,从小体弱,如今十四岁了,刚娶了一房媳妇儿进门,像是为他冲喜,谁知也竟不见好。如今娘家人丁亦是不旺,如今听闻这等喜讯,真是喜上加喜,贾夫人忙有备了厚礼,与北静王府无二,遣人到金陵祝贺。

晚间林如海归来,夫妇二人饭罢歇下,枕边衾里温存有加。

“娘子,你这几日总是懒懒的,可是应酬多了,身子又吃不消了?”林如海揽过夫人瘦弱的肩头,关心的问道。

“倒不是应酬多,只是这几日总是睡不够,月事也两个月没来了,只怕是……”

“真的?……”林如海噌的一下坐起来,惊喜的看着夫人。

“是不是,老爷明日请个大夫来瞧瞧便知。”贾夫人羞红了脸,年近四十,她面容依旧娇艳,不愧曾经是天朝第一美女。

“对对对,夫人的话有理。”任是天朝探花郎,在这等喜事面前也会语无伦次。

贾夫人看着如海孩子般的笑容,心中洋溢着幸福。

林如海一早起来,便亲自跑出去请了姑苏城里最有名的大夫来,给夫人把脉。

果然,有喜啦!

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何时要睡?何时要进补?等等等等,我们可爱的探花郎如海老兄围着大夫问了一大箩筐的话。

算算产期,应该是在来年二月里,春寒料峭,万事可要仔细齐备方好。

于是叫来两层的管家,吩咐下去,找好稳婆奶妈,备下银霜雪碳;各色补品,各色衣物,各色的各色……

春去秋来,天气渐渐变冷,过了小雪节气,进了二月,林如海整日紧张,贾夫人的肚子却是没有一点消息。

贾府里,老太太也急得不得了,眼看着春节已过,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四十之年,不再是年轻的时候了,高龄产子,又是头一胎,这种痛苦,如何受得了?

贾母整日坐卧不宁,身边的大丫头鸳鸯每每解劝。

又帮着出谋划策,悄悄的跟老太太说,或可到家庙里为姑太太上上香,祈求上苍的保佑吧。

贾母听了,喜得直夸鸳鸯人小鬼大,是个激灵的孩子。

两个媳妇,大儿媳妇邢氏,本是今年刚娶进来的续弦,娘家不过是中等人家,进门来倒也安分,二儿媳妇娘家有些来历,父兄掌管朝廷礼部,专门负责各国使节往来朝贺的事情,海外奇珍在他们家不过是平常之物,因她在娘家时便已经出面管家,所以嫁过来后,便肩负起贾门荣府的家事,每日人来客至,迎来送往,倒也十分的周全。

这日晚饭后,贾母便说昨儿夜里梦见观音大士向她要一挂白钱,明儿定要去家庙里去上香还愿。

“老太太,虽然残冬过了,天儿还是冷的,老太太出门,要多注意保暖才是,叫鸳鸯丫头多包上两件大毛衣裳吧。”大夫人邢氏忙起身劝道。

贾母微微点头,鸳鸯忙在边上答应。

“儿媳这就叫人准备车马,琥珀,老太太的手炉脚炉也都要准备齐全。”二夫人王氏忙起身奉承,言语中带着一抹要强。

“好,我这老婆子白白的生事,倒是叫你们当家人劳顿了。”

“老太太为一家人祈福,是媳妇们的造化,如何敢称劳顿?”

第二日,正是这年的二月二十一日。

虽是家庙,因是宁荣二位国公的功勋尊荣,这鉄槛寺倒也气势巍巍,寺内青松古木,参天而长。

贾母虔诚的跪倒在大殿里,默默的祈祷。

边上的僧人瞧着木鱼,声声入耳。

当晚,贾母留宿寺里,以示心诚,但求女儿母子平安。

夜深人静之时,老太君浅浅入梦。

轻风吹过,天空飘起了滴滴雨丝,隐隐的,带着一股奇香。

“姐姐,许久不见了……”如梦如幻的声音,把贾老太君的梦催的更浓……

“谁?你是谁?我没有妹妹呀,你怎么能叫我姐姐?”

“碧游姐姐,你封印法力,下凡历劫已经六十余载,茫茫人海,你可悟了?”

“无所谓悟与不悟,尘寰碌碌,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莫不是我该回去了?”

“不,姐姐尚有一事未了,妹妹因送绛珠仙子下凡还债历劫,特地先来瞧瞧姐姐,佛祖有一事叫我转告姐姐,这绛珠本是得天地日月精华,凝女娲黑龙血泪,和赤瑕情芦灰烬而生,入得凡间,了却前尘旧账,必得经历一番愁苦悲伤,姐姐在凡间,定要护她周全后,方能重结善果,再返仙界……”和软甜美的声音逐渐远去,清风以至,香气尽无……

“你是谁?绛珠又是谁?……”贾老太君惊梦而醒,已然出了一身冷汗。

“老太太!怎么了?可是梦靥了?”鸳鸯忙端了灯盏,撩起了帐子。

“没事,做了个梦,奇怪的很……”

“老太太终是过于担心姑太太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这会儿才四更天,老太太还是再睡一会儿吧,奴婢给你锤着腿。”放下了烛台,鸳鸯抬腿坐在炕沿上,拿了美人拳给贾母捶腿。

然而,贾母暗自思量梦中之事,总也睡不着了,只合着眼睛,细细思量,到了天光放亮。

姑苏城里,二月二十二日一早,忽然百花齐放,香气四溢。

百姓们全都奔走相告,连连称奇。

花团锦簇之间,林府上空紫气萦绕,贾夫人腹痛难忍,正要临盆。

林如海如热油煎心一般,在产房外来回踱步。

贾夫人紧咬牙关,苦苦支撑,生生忍住,不叫喊一声。

轻风吹过,扬起阵阵花雨。

万紫千红的花瓣随风飘荡,齐聚林府上空。苏州百姓纷纷仰视,奔走相告,直说林家必有仙女降临。

娇弱的啼哭,让林如海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好好好,夫人怎样?”

“母女平安,只是夫人疲劳过度,正在昏睡。”

“好,快,让开,我进去看看。”

拨开众婆子,林如海匆忙进入内室。

贾夫人合目稳睡,小婴儿微睁着双眼好奇的看着帐子上方。

“乖女儿,爹爹抱抱……”好小的婴儿,好软好弱。这孩子,一样的十月怀胎,怎竟是这样娇弱?

“老爷,夫人高龄产子,原本就气血虚弱,母女平安已经是难求了,这女公子,只怕先天有不足之症,老爷只好细心调养,可保女公子平安。”老大夫给夫人把了脉,又开了补气补血的方子,恭敬的递给林海。

“恩,知道了,有劳大夫了,请下去用茶吧。”细心调养倒也不难,想我林家五代公侯,又向来以勤俭持家,此时纵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保女儿一辈子锦衣玉食,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细细端详着怀中的小人儿,细眉如黛,冰肌玉骨,隐隐的,带着奇香,细细的,只觉得心神开朗,透心的清凉。

黛玉……眉如黛画,面如美玉。夫人,这个名字可好?

林如海看看沉睡的妻子,从心里默默的问着。

夫人,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珍贵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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