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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彩色铅笔(五)

下午醒过来之后,籽籽看见妈妈靠在折叠床上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翻身爬下病床,摆手婉拒了隔壁阿姨的好意,自己扶着墙去了趟洗手间。

上午去做检查的时候,籽籽坚决不坐轮椅,只是让妈妈扶着自己走着路去。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腿脚还有些发软,这一圈下来,籽籽被累得够呛。不过看见丁医生惊讶的表情时,她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妈妈比籽籽还兴奋,兴奋的结果就是,午觉睡得比女儿还香。

籽籽回来后,依旧轻手轻脚地把枕头在床头摞好,慢慢爬上床去坐下,看着蜷在小小的折叠床上的妈妈。哎,这段时间她一定是累坏了,没睡过一个好觉。现在,自己从奈何桥边回到了她的身边。所以,尽管是下午,尽管病房里不时有人走动和说话,可妈妈却睡得那样安详……这一刻,对妈妈和自己来说,都是幸福的吧?

籽籽无声地叹了口气,被自己的这个想法迷住了。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此刻,我对身边的一切感到满足,内心充满了喜悦。我还相信,下一刻、明天、未来,我的世界还将变得更好……现在,最好是能唱唱歌跳跳舞,来表达一下自己这满心的欢喜,不过……籽籽耸了耸肩,忽然看到靠在妈妈床脚边地板上的那个手提袋。这是早上小白拎来的,写字板已经放在床头柜上,籽籽可以随时取用,可她记得袋子里面还有一盒彩色铅笔和一个本子……对了,自己来画画吧。

籽籽过去把彩色铅笔和本子拿出来,复又回到床上坐好。小白给自己带来的是一本草稿本,虽说是打草稿用的,但纸质很好,又没有格子,后面的封皮还是硬壳的,正好合适用来乱涂乱画。可自己画点什么呢?奈何桥、望乡台、彼岸花、叶子姐姐、小朵朵,还有那冰天雪地、草地、森林、山洞……这许多的画面历历在目,可要把它们从脑子里搬到草稿纸上……籽籽又耸了耸肩,这个的难度系数虽然比不上唱歌,但和现在就让自己跳支舞有一拼。籽籽拿起那盒十六色的彩色铅笔看了看,心中一动,咱画道彩虹总是可以的吧,还有那七盏灯……走出山洞时那五颜六色的光又出现在自己眼前。籽籽捡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白纸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

“你在画什么?很抽象,很有视觉冲击。”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虽然不大,却把籽籽从自己的彩色世界里拉了回来。不看也知道,是小白。早上,当籽籽听说造成自己意外的那条狗是小白家的,心里就一直很矛盾。虽然小白的每一次出现都让籽籽感觉很舒服,甚至,心底里希望他能够出现。可话又说回来,一个连狗都管不好的人,又怎么管得好自己呢?一个连自己都管不好的人,对别人而言,就有可能是一个灾难。别的不说,自己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倒霉蛋吗?

看见籽籽对自己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小白蹲下身来,手放在籽籽的床沿上,抬起眼睛看着籽籽,说:“你终于醒了,终于让我有机会可以跟你说声‘对不起’了。”籽籽看了一眼小白,急忙把头扭向一边。他的眼神差一点又改变了自己心跳的节奏……还是不看为妙。

只听小白继续说道:“那天发生的事情都怪我。我和同学出去玩了三天,那天刚回来。妈妈就带着lucky出来遛弯,顺便接我。大概是lucky看到我和同学正在马路对面道别,冲着我就跑过来,没想到把你给撞了。lucky其实很听话的,可能是几天没见,看见我太兴奋了吧,妈妈一个没拉住就让它跑了。从那以后,我们带它出门,都给它带上狗绳。它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以前看见狗绳就跑,现在每次都乖乖的趴那儿等着我们给它套狗绳。”

籽籽仍然把头扭在一边不说话。

小白又道:“等你病好了,找个时间,我带着lucky来,让它亲自给你道歉。到时候你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不对,你连我一起打也行。我也像lucky一样,用爪子抱着头,趴那儿等你发落。”

籽籽尽量维持自己一动不动的姿势,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牵动了一下,心里浮现出些狗狗可爱的模样来。她一直想养一条狗,最好是雪橇犬,可妈妈一直没同意。不知道小白是不是有所察觉,他掏出了手机,很欢快地对籽籽说:“对了,我找到一个手语的视频,你的手机在这里吗?如果没在,等会儿我把它传给阿姨吧。”

哼,他倒想得周到,如果没有这场意外,自己会说不出话来吗?不过,好像也不能怪他,是自己偷看了叶子姐姐的三生石……想到这里,堵在心里的那口气松开了,刚想转头,忽然听见妈妈冷冷地道:“你怎么又来了?”

籽籽扭过头,看见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小白闻声起立,端正地站在妈妈面前,说:“阿姨好,我们这个星期要开运动会,今天不上晚自习,所以我就过来看看籽籽。”

籽籽心里一颤,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小白叫自己的名字,好像他已经这么叫了千百次一样,自然而然。妈妈可没有这么多心思,依然冷冷地道:“这里没什么事了,你赶紧回去吧,啊?”

小白似乎并不在意妈妈的冷淡,说:“阿姨,我刚才还在跟籽籽说,我为她下了一个手语视频,要不,我现在传给你看看吧,也许用得着。”

此话一出,妈妈顿时有了怒气,声音也高了八度:“要不是你们,籽籽会变成这样吗?籽籽又不是听不见,学什么手语,快走,不要在这儿烦我。”

“谁又烦你了?”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小姨来了。她快步走过来,急着把手里的两个袋子搁床头柜上,却没地方把它们放稳当,仍然用手扶着袋子,叫道:“姐,赶快把柜子上的东西收开,这地方也太挤了,真是不方便。”

妈妈急忙站起来,收床头柜去了。趁着这个机会,籽籽伸手把写字板拿起来碰了碰小白,小白回身,看到写字板上写着“你先走吧,我妈心情不好,别介意”。小白对着籽籽一笑,悄悄绕到床的另一头,依然站得直直的,盯着籽籽的妈妈和小姨,嘴里小声道:“放心,阿姨都是为了你,我一点不介意。你告诉我你画的这是什么我就走。”

籽籽想了想,写道“抽象”。

小白道:“名字,总得有个名字吧?”

籽籽又想了想,写道“光”。

小白道:“不明白。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说完,朝籽籽挤了挤眼睛,高声道:“阿姨,小姨,我走了,再见。”便返身离开了病房,籽籽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斜挎着的书包一闪,消失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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